实则,姜珩的体质羸弱,与她自身心境有莫大关联。姜世洵在姜珩十岁那年,便谋上监察御史的差,打那,非不提交上闺中密友,出去还得躲着人,心胸日渐郁结。倒是与她这个表姐亲近,她也不拘于表妹家的特殊,与之亲昵。可惜,真正的表妹竟在这场灾病中,去了。
一抹愧疚不安袭上心头,她挑开流苏布帘,催促轿夫加快行程。
半刻钟不到,轿停,姜珩掀帘出,她立在顺天府大门前,正要步入,忽见玄武大街的尽头行出一列八抬官轿,款款朝这边来。轿辇青色帷幕,杂绘有银色螭龙图案的锈带,这是官居一至三品的出行仪仗,与百官不同的是,轿盖顶沿还有四爪蛟龙图案,非皇亲不能用。
难道是父亲请的宗人令还没到?姜珩一喜。宗人令名赵本初,是皇帝的叔父。
既然宗人令不到,父亲关于弹劾的事情定还未道出,不然请人家来,却不等人家到场,是何道理。
念及此,姜珩抓紧时机,匆步入内。
越过头顶以小篆提‘顺天府’的匾额,进入一窄到,两边是八字墙,用于张贴告示、榜文,及科举考试结果。穿仪门,耸立在衙殿背后的最高一幢建筑,跻入视线,此乃鼓楼,便于报时和瞭望。
府衙分为一堂至四堂不等,如今一堂不升,商榷裁治朝廷官员这等密事,应当聚在二堂。
得衙役通秉后,姜珩穿一堂入二堂,姜世洵守望在门口迎接:“珩儿,你不是病了吗,你来这作甚!”
姜珩默然不语,视线在接触到那个她等待沙场久归至死都等不到的人身上,密密麻麻的痛楚袭来,犹百刺锥心。
他去边关前,还是刚脱离军户的百户长,穿的是无品阶的粗褐青衫。而谢家被抄家不到半月,谢照岚的头七刚过,他便着银线锦袍,玉冠束发,矜贵扑人。
褪去了少年青葱般的意气,俊逸的轮廓更显深邃,还渡上一层勿近的冷佞,令与其同床了六个月的她,感到陌生。
身为主角的裴言昭,单坐于厅中,玩着腰间的禁布玉环,玩世不恭的无谓模样。
在接收到来自无端闯入公堂的女子的良久谛视,裴言昭略抬眼皮,望去。
蓦的在玉环上留下一道划痕,裴言昭收回视线,垂睫,遮挡住眸中晦暗不明的情绪。
未等姜珩答,落于后的宗人令相继踏至,扈从传禀,赵本初身现,看到堂内一格格不入的女子,疑惑发问:“谁家的女娃,不知我们要商谈要事吗。”
姜世洵向赵本初行礼,老老实实的回:“回大人,这是下官的女儿,不知来找我何事。待我先驱她出去。”
“诶,来就来了,咱们要商议的也不是见不得人之事。听闻令千金前些日染疾,瞧这模样,面颊驼红,目讷涣散,还未痊愈,不得及时诉苦就罢,再赶她出去,我看她身形不稳,有个万一就是本官之责了。来人,给姜小姐看座。”
发话的是上座的府尹大人,名褚云天,燕京百姓的父母官,最会察言观色,体贴百姓。
姜世洵感激抱拳:“大人言重了,多谢大人体恤。”
“谢府尹大人。”姜珩附议,费力蓌拜以表答谢,继而在衙役搬来的官帽椅上落座。
裴言昭轻甩开把玩的禁布,轻嗤:“定本侯的罪,还要等三等四,无聊至极。欲加之罪何患人多?人来齐了,有何脏水尽管泼过来。”
刑部尚书耿成旭倒不恼,和事佬的模样说着浇油的话,隔岸观火的口吻:“侯爷莫气,你有何冤屈且待我们分辨。姜御史也莫怕,今天三大刑司的头儿都到场给你撑腰来了,你想弹劾什么随你畅所欲言。”
姜世洵忿忿瞪一眼裴言昭,从广袖中抽出一封信笺。还未出言弹劾,姜珩陡然站起,抢先道:“爹,你是因我病急糊涂了,这不该由您来弹劾,您只是来送疑证的。”
耿成旭脸色微变:“大胆,姜家小儿,府尹容你歇坐已对你施了厚恩。你一介女子岂能插口公堂之事。”
姜珩病未愈,站了一会儿脚跟打颤,扶撑椅背:“回尚书话,我站在这,不以女子身份,而是以姜家子孙身份。我爹因我的病神魂颠踬,他的话分量极重,一弹劾势必要惹出不必要不确定的祸乱,于子于臣,我出言提醒并无不对。”
耿成旭充耳不闻,脸色阴沉,看向姜世洵:“姜御史,你难道是白白叫大家来这一趟吗,关于靖宁侯剿杀谢氏父子的事,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世洵认定的事情,脑筋还不周转,摊开信纸,犹疑的扫视。
“匿名信不敢出示姓名,又知战场详尽,唯唯诺诺不像军官所为,此为第一大疑点。上面供有前军前锋周邢台的证词,然战事后周邢台落为残疾,辞职回乡,其词暂无法当面对质,此为第二大疑点。上面多方将士的证词,大都与查无所证的市井流言颇为相似。此为三大疑点,”姜珩绵绵不绝开口,气力不支,抬手拭汗,对神色已动摇的父亲再劝阻:“爹想要还姜家一个公道,尽可将这份残缺罪证交给刑部,他们有专业人士去查证,不也跟爹追求公正的道路殊途同归了?证据不全的弹劾,等同于诬陷。”最后一句,姜珩声若蚊蚋的提道。
这就是监察御史权重位低的原因之一。一旦弹劾有误,罪责加倍。一介七品官员,革了职影响也不大,若是一二品大员,牵连会甚广。
之前父亲也有弹劾有误的时刻,仗着圣宠,罚俸挨板就抵过了。然这回有关谋判,兹事体大,一旦有误,恐遭送信的有心人反扑。
姜世洵听了女儿一席话,来不及细究她的转变,却颇感有理,他一时为谢家满门忠烈惨死感到愤懑,只想到若自己弹劾,会加大对裴言昭的审讯力度,然一听女儿分析,这封信笺漏洞颇多。
姜世洵背凉且耿直,二话不说,捧着信笺往前跨走,直截了当的交到了刑部尚书耿成旭手上:“那就麻烦大人了。”
犹如接住一个烫手山芋,耿成旭心惊肉跳,恨不得将信纸丢回去:“姜世洵你什么意思,大费周章的把我们叫来,就撒手不管了。”
姜世洵凝思片刻,学以致用:“我女儿以晚辈身份来劝诫,不无道理。我以普通子民身份上呈罪证,也合规章。麻烦各位了。”
耿成旭紧咬牙槽,犀利的目光一转:“好个姜小姐,从前不识大名,不知你这般识大体……为替裴侯爷脱罪,不惜拖着病体来到公堂,申辩罪证疑点。”
姜珩咂舌,细细想来,她提醒父亲不要弹劾反而是最后小声对他所言,先前掷地有声的话语,说是为裴言昭辩罪倒更合乎情理。
宗人令和大理寺卿并不拘于这些小节,相继站起来,赵本初说:“既然姜御史把事情交给我们处理了,我们就借府尹之地,去内堂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