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阳侧过脸来,定定看了他一眼,而后才道:“我的事,去后慢慢跟你说。”
这句话虽是平常,沈燕澜却是听得心头一喜,他知道羽阳极提起己私事,即使有这十来年相伴练剑的光阴,羽阳对他来说还是像个谜团。他当便打定主意,待去后,己便是连哄带骗,也要将对方的家底问个底朝天才罢休。
“对了,这个九连环这麻烦,你知道要怎去?”
羽阳静了片刻,才道:“九连环有机括控制,各环间套锁相连。正如那唐北闻所说,若是强行毁坏,其余各环便会接连从套索中滑落,落到面那毒池中。所以,若是我无法时破笼而,最好的办法还是等。”
“等什?”
羽阳瞥了他一眼,唇角稍稍扬起:“等他来抓你去试药。”
沈燕澜愣了片刻,才明白对方是在消遣己,不由哼了一声,而后滑坐去,将头枕到羽阳腿上:“他最好是快些来抓我,别让我等到饿死才好。”
羽阳微微一怔:“你饿了?”
“我当然饿,”沈燕澜惆怅地摸了摸己的肚子,“我这一天,除了你的东西,什都没吃。”
羽阳先是没有听懂,待明白过来后脸上又浮起一层薄红,幸好沈燕澜枕在他腿上毫无察觉,否则只怕又要开调笑。他皱眉看着伏在己腿上的沈燕澜,见对方鬓发微乱,侧脸被发丝掩盖,只露阖起的眼皮和眼角那颗晃眼的胭脂痣。他看了片刻,终是伸手去,拨了对方鬓边一缕长发,将那颗要命的痣给挡住了。
沈燕澜对这番动作毫无知觉,他委实累了一天,此刻被羽阳的气味全然包裹着,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睡梦中隐约还听到了云箎的乐声。那是从前在天山时羽阳经常奏的那支古曲,他每每听了便要犯困,此刻梦中听见,更觉得己是在做梦。迷迷糊糊间,他又察觉有人轻而缓地抚摸过他的头顶,那人掌心十分温暖,却又不像记忆中母亲的手,倒像是羽阳的手。
“沈燕澜。”
他在半梦半醒间听到羽阳唤他,惺忪地睁开眼睛,又梦呓般道:“羽阳,我梦到你在云箎,还梦到……你摸我的头。”
“你不是在做梦。”羽阳说着,又在他头上摸了一,压低声音道,“先别睡了,一会会有人……”
这句话话音未落,头顶忽然便照入一束光亮,沈燕澜猛地惊醒,从牢笼中坐了起来,抬头看时,却见洞顶探一张脸。他一看见那张脸,更是吃惊,失声喊道:“罗三哥?”
☆、第三十三章
那探头的人果然便是丐帮的罗三,沈燕澜初见他来援手,还十分欣喜,却察觉身旁羽阳的眉头隐约皱起,心中顿时生疑窦,暗想:罗三先前在成都分舵便一直鼓动丐帮弟子前来唐门寻仇,魏泰平的竹棒也是由他带回,他如竟现在这暗道之内,难道他是鬩剑子的人?
这念头刚一生,他便猛然警觉,只见罗三正满脸讶异地向观望,目光从他脸上一一扫过,
十分疑惑地道:“沈侠,狄公子,你……你怎会在这里?”
狄星泽正要答话,却被沈燕澜蓦地打断,干笑着反问道:“罗三哥怎会到了此处?”
罗三重重叹了气:“还不是沈侠的那两幅画像,我在蜀地处都未寻到那对双生子的踪影,最后不甘心,还是来到了唐门地界。前日我在集市上看见两个唐门弟子,身高相仿,面目却是不,我见他在那里采买米面,便心生疑惑。我近来在唐门探听许久,知道他门内负责采买的皆是著雍部的弟子,况且每次都是用大车运送,绝不会在外面零星购买。我既生了疑惑,便故意扮作担粪的老农,从他面前走过时栽了一跤,将粪水撒到了他身上。他在唐家集人来人往的集市上,不好翻脸发火,只怒骂几句便匆匆离去。我悄悄跟着他,到了一处山溪旁,才见他从脸上揭了□□来,净手洗脸。哼,果然就是画像上的那对双生子。我一路看着他背着米面等物进入了这个密道,便想着哪天过来,设法一探。没想到日唐家堡忽然烧起大火,我料得没人看守,便趁乱赶来,想看看密道中究竟有何物,谁知道……竟遇上沈侠你!”
沈燕澜听他这番话虽说得又急又快,其中细节倒没有不妥之处,听来不似作伪,渐渐消去大半疑虑:“罗三哥既然找来,那便再好不过,你快想法子救我去,魏大哥好像伤势不轻,怕是等不了太久。”顿了顿,又道,“这处是由机关布置,你快在密道中找找,有没有什蹊跷的地方。”
罗三更是讶异:“魏大哥也在,他……他还活着?”而后,又咬牙切齿道,“我就知道,他果然是被唐门的人抓了。”
沈燕澜见他又生误会,不由叹了气:“罗三哥,那两兄弟不知何时会去而复返,其他的事等我去后,再慢慢跟你解释。”
罗三应了一声,依言到密道中摸索了片刻,才道:“这墙壁上有几块砖,好像不大对,你别慌,叫花子对这些机关之术一窍不通,只胡乱试试了。”说着,便扳动了什东西。
只见洞内的链索忽然绞动起来,悬着的几个牢笼也都跟着链索来回摇晃,牢笼中众人都受到震荡,纷纷醒觉。那谢虚怀方才闭眼片刻,此时被忽然晃醒,毫无防备地在牢笼中滚了个来回,十分狼狈,好不容易抓着链条稳住身形,立刻抬头向着洞顶斥道:“你这丐帮……”
他刚说几个字,便觉脚牢笼被链索提着缓缓升上,竟是向洞顶而去,不由心一喜:“你这丐帮兄弟,来得正是时候,快,救我去!”
罗三按着那处机关,似是十分吃力,连答话也顾不上,眼看谢虚怀所在的牢笼离洞顶只有数尺之遥,却听外间又传来一个清朗的年声音:“哪个在里面?”
罗三微有些惊慌,攸然收手,低低道:“不好,唐门的人来了。”
沈燕澜在方听得一愣,却不知这个年究竟是唐门的人,还是鬩剑子的人。方才锁链绞动过后,他那牢笼的位置沉得更低,几乎看不到洞顶的情形,只好屏住呼吸去听
上面的动静。
只听几声脚步声响,那说话的年似乎与罗三打了个照面,忽的一惊,方才还带着蜀地音的话语也换作了官话,厉声道:“你是丐帮的人,如何闯到了此处?”
罗三愤愤道:“就许你唐门抓我丐帮的人,不许我丐帮前来救人!”
年稍稍一怔:“谁抓了你丐帮的人?”
他话音未落,洞顶暗道内便传来争斗之声,只听得罗三的竹棒在石壁上敲得连番作响,却没有一声打到皮肉上的声响。在这狭窄密道中还躲闪得这样快,想那年身法之灵敏。沈燕澜不知对方究竟什身份,只听见打斗之声,不由大为焦急,却不知上面的谢虚怀比他更加焦急。
他如离洞顶只有一步之遥,却还是被桎梏在牢笼中,只隔着链条看着密道内那两人打斗时晃的影子。从这影子中不难看,罗三已处处受制,只怕几招内便要落败,到那时或许年会把他也投入这牢笼中,再次沉到洞中去。谢虚怀一想到这一点,便万分急躁,再也顾不得其他,将己腰上的鞭子解了来。
他那长鞭与诸位师妹的软鞭不,是一条精钢九节鞭,鞭梢最尾端是一截雪亮钢刺,握在手中正是一把短小匕首。他一手扯过面前链索,握着那匕首,运注内力,一便将牢笼的链索截去了两根。那九连环的链索皆环环相连,这处一旦脱开,整个洞内的链索都“哗啦啦”响动起来,响声之,竟似整个山洞都震荡起来。
沈燕澜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事,就觉身子一空,竟是他脚的铁链忽然断开,让他猝不及防坠了去。他在这急变之中只猝然伸手去,想要抓住身边链索,然而那链条便如脱节的线头,飞速散开,让他根本没有着手之处。他在惊慌只看到羽阳追着他落了来,一手揽到他腰上,时拂过衣袖,一股冰寒真气山呼海啸般向拍。
沈燕澜一直只知对方内力深厚,却从未见过羽阳过这样气势惊人的一掌,只觉与对方相贴的胸腔都震了一震。而后便听得方隐约响起窸窣咯吱的声响,待落时,他脚并未踏入碧绿池水,而是踩在了一层晶莹的冰面上。那冰面甚是光滑,两人落上时不立刻稳住身形,还徐徐向前滑了一段才停稳脚步。
待站住后,沈燕澜胸腔仍是狂跳不已,他双手揽在羽阳腰间,稍作喘息,便要抬头向那始作俑者谢虚怀还以颜色,却听上方又响起几声惊叫。
原来谢虚怀方才费力截断两条链索,想要从缝隙中钻,却不防链索连番震荡,带动得洞中几个牢笼都向坠了一坠,他便在坠时跟着掉牢笼,幸好他二师妹孔绿真眼疾手快,抓住了他手中的鞭子,然而他比孔绿真沉重许多,这一抓却是带得孔绿真也坠了来,万凌瑶和苗月桃只好合力抓住孔绿真的小腿,个人现在半挂在空中,摇摇晃晃。
沈燕澜原本恼怒他行事愚蠢,竟在这个时候毁坏牢笼,害得己险些跌入毒池,现见他也落得十分狼狈,倒是心情大好。他望着半空中脸色苍白的谢虚怀,又望了望他方的冰面
,心一动,还没做什,就见身边的羽阳一手挥,却是把谢虚怀方的冰面击碎,露碧绿的池水来。
沈燕澜惊讶地向羽阳看去:“你怎知我想……”顿了顿,又窃笑两声,“没想到你也会做这种事。”
羽阳脸上尤带着几分不豫之色,冷冷看了谢虚怀一眼,又皱眉看向洞顶。
谢虚怀人在半空,手中死死抓着己的鞭柄,只听得鞭节格格作响,似是随时就要断开。他眼见那白衣道子故意将冰面毁去,而那方池水中隐约有什东西正暗暗游走,一股腥臭之气扑面而来,不由又是恐惧,又是恼火,大喝道:“你……你这也算武林道?”
沈燕澜冷笑一声:“谢兄说的哪里话,你方才作主张毁坏九连环,不顾我的死活,难道是拿我当道?”
谢虚怀知理亏,愤愤住了,又抬头看向上方:“你快拉我上去!”
他那三位师妹此刻保都勉强,哪里还有余力拉他上去,谢虚怀气恼之索性注内力,想要借着鞭势反跃而起。他轻功确实不俗,在这种境况还跃起了数尺之高,然而紧抓着他鞭梢的孔绿真也被这股内力震开,他这彻底失去牵引之力,再次向坠落。他在情急中只好挥长鞭,反勾住了齐双云那牢笼的链索,这才堪堪止住落之势,却离方那碧绿池水又近了几分。
齐双云在牢笼中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碍着链索细密,竟连手也无法伸,只好向急声喊道:“沈侠,羽道长,方才是我师兄鲁莽,此事待去后再向你赔罪,求你救我师兄这次。”
沈燕澜抱着手看那谢虚怀吊在空中来回摇晃,忍不住戏谑道:“早闻崆峒派‘白蟾摘星’大名,如看来,谢兄的绰号不如改作‘水底捞月’,如何?”
谢虚怀被他冷嘲热讽,早已气得怒不遏,无奈现勉强靠一真气攥住长鞭,只好咬牙不语。
沈燕澜笑过之后,倒是想要上前援手,却又被羽阳抓住,他不明所以地顺着羽阳的目光抬头看去,才发现洞顶的交战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他一时不知是罗三赢了,还是那神秘年赢了,只好望着洞顶,不觉屏住了呼吸。洞顶那边静了片刻,才有个火光重新亮起,举着火把的人隐在火光后面,看不清面目,只见他用火向内仔细照了照,而后才开,却是那年的声音道:“等着,我捞你上来。”
那年操作此处的机关显然比罗三娴熟许多,不消片刻便把几个牢笼收回了洞顶,而后又垂了绳梯来,让沈燕澜与羽阳上去。
沈燕澜起先对这身份不明的年十分防备,直到踏洞顶的前一刻还紧紧握着断云,只等对方稍有动作便要剑,却在望见那年后猛地愣了一愣。只见那果然是个唐门装束的年人,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相貌却生得极其昳丽,五官秀美,肤色白皙,若不是他眉宇间的英气,只怕说是女都有人信。
他向来以貌取人,忽然见到这样一个美貌年,不由便在心内笃定,此人大约不是什坏人。
那唐门年见他打量己,便也抬眼向他打量过来,末了还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他脸侧有个小小梨涡,一笑起来更见爱,把沈燕澜看得一愣,忍不住问道:“你是……”
“我叫唐阙,不过是个唐门末等弟子,”那年说着,又向地上一指,“这位丐帮大哥是与你一起的?”
他所指的正是伏在一旁的罗三,沈燕澜见他毫无声息,心内“咯噔”一声,便要去查看,却听那年又道:“他没事,只是昏睡过去而已。”顿了顿,“诸位要离开此处,就跟我来吧。”
众人皆不知这叫唐阙的年什来历,顿时露犹豫的神色,还是沈燕澜想了想,问道:“你是……唐大小姐派来的?”
年本已转过身去,听了这话,倒是脚步一顿,而后才笑着答道:“不错。”
☆、第三十章
沈燕澜一听他是唐暮雪的人,不由松了气,伸手扶起昏过去的罗三,见他虽双目紧闭,但气息还是平稳,又更加放心来,接着问道:“唐大小姐现如何,你门主呢?那鬩剑子和他徒弟是否在内堡作乱,我几个想要前去相助,小兄弟否带个路?”
那年转过头来,目光在他扶着的罗三身上停顿片刻,又向后看去。沈燕澜身后站着的是狄星泽,他刚把魏泰平从牢笼中救,察觉他伤势沉重,便只好将对方背在身后。再之后则是互相搀扶的崆峒派诸人,经过方才那一番挣扎,谢虚怀与他那几位师妹都衣发散乱,十分狼狈。
年将他这副模样尽收眼底,而后露不加掩饰的讥讽之色:“我看,几位还是把己看顾好吧,唐门的事就不劳烦各位操心了。”
谢虚怀原本就带着一肚子恼火,听了年的讥讽,更加不快,恼怒道:“你唐门又有什了不起,还不是了内贼勾结鬩剑子,连外堡都被人烧了,还在这里充什好汉。”说完,又冷笑一声,“再说,你以为谁想管你门中这些乌七八糟的破事,要不是我家师尊还在唐家堡,我担心他受到牵连,你便是请我,我也不来。”
年神色沉静,只稍稍挑了挑眉:“听起来兄台好像很有本事,却不知这样有本事的人,又怎会落到九连环那样粗陋的机关中去?”
谢虚怀一怔:“你……”
“兄台若是不肯去,倒也好办,我这就送你……”年这话只说了一半,神色突然一变,抬起袖管,对着谢虚怀就射了一箭。
这一箭却不是寻常无声无息的袖箭,而是如石破天惊,炸雷般在密道中响起,惊得谢虚怀险些跪了去。那箭擦过他身后石壁,正打中石壁后蓦然刺的雪亮剑锋,发“铛”地一声刺耳鸣响。
谢虚怀回头看时,才察觉身后不知何时竟有两人逼近,若不是那一箭,只怕他人头都已被剑削去,顿时一头冷汗,慌忙从腰中将九节鞭摸。
众人借着火光看得分明,只见这两人正是先前的唐西楼和唐北闻兄弟,他二人似是刚经过一场恶斗,浑身血腥气,此刻见他从九连环中逃,
脸上戾气更甚,两人时挥剑攻了上来。因他从后方袭来,最先遭遇的便是谢虚怀与崆峒诸女,混乱间只见剑光与长鞭挥舞到一处,还未过到两招,却是把两边壁上着的火把给打落到了地上,火光瞬间熄灭。
这密道中不比溶洞有池底倒映的一点天光,竟是暗无天日,唯一的光源便是年方才在壁上的火把,此刻火光一熄,周顿时伸手不见五指。
这突变几乎是在瞬间发生,让沈燕澜有些措手不及,他只听黑暗中接连传来几声轻叫,皆是女子声音,便料的多半是崆峒派诸女被那唐家兄弟打伤,但也说不准,是被己人误伤。他心知那兄弟俩时身负两门绝妙心法,又习得各家剑术,武功是比这几名崆峒派弟子高许多,便是光明正大地打起来也讨不得好。更何况在黑暗之中,内力高深者的耳力是更强一些,那兄弟俩又是孪生子,默契也非常人比。
他一时不好轻举妄动,只摸索着将罗三靠着石壁放,只这短短片刻,便听见狄星泽也被卷入战局,接连发几声闷哼,似是力有不支。他左手便要去抓腰间断云,谁知却在剑柄上摸到另一人的手,是羽阳。
饶是在这黑暗混乱之中,沈燕澜握住他手时,心中还是蓦地一暖。羽阳什话也没说,只在他手上用力一握,他便会意,上前喝道:“狄兄,后退。”
这一声在黑暗中实在太过引人注意,只听那刀剑打斗的声音停了一瞬,而后两股利风便迎着沈燕澜扑来,沈燕澜辨着风声,一剑刺,与对方剑刃相交,而后迅疾闪身,躲到了对方身侧。那两兄弟察觉到他的意图,也骤然掩去声息,漆黑的暗道内一时除了伤者的闷哼便只有几个人窸窣的脚步声。
沈燕澜屏着呼吸,极其谨慎地移着脚步。他周遭还有三个样逡巡的人,两个敌人,一个伴,他若此时剑,很有把握刺中当中一人,万一那人是羽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