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毫发未伤,不过不痛不痒送去戍边。如今这困局,恐怕也只有罗睺罗王能破解了。”
沈雁州无言以对, 只伸出一根手指, 轻轻摩挲鼻翼侧面, 面上镇定如常, 心中实则愈发焦灼。
只恨不能早一瞬见到那人。
沈月檀书房中挂着覆盖整面墙的堪舆图, 沈雁州入内时, 见他手中提笔, 却怔怔望着堪舆图发呆,笔尖一滴朱红墨水徐徐滴在信纸上。
沈雁州多年未曾见过沈月檀如此毫不防备的怔忡神色,一时间恍若重回旧梦。彼时二人既未曾远离故土,亦未尝过人情冷暖。
彼时沈月檀不足十岁,生得绵软娇小,又是被众星拱月一样呵护的千金之子,生怕受了一丝委屈。
纵使如此,也难免遇到不如意事。
那时青宗主夫妇忙于公务,早出晚归,时常数日不见踪影,所去之地又时常不安生,便不得不将二人留在栖阳宫中。沈雁州怕他寂寞,每日费尽心思带他玩乐。
有一日沈雁州在后山捉到了只兔子,兴冲冲拎了回来,也不等仆从通传便闯进厢房中。
便撞见沈月檀正趴在窗口,神色怔忡、满脸泪水。
那小孩哭得无声无息,抽抽噎噎的嗓音细小无措,生怕引来旁人注意。
沈雁州这才明白,平素里沈月檀跟着他嬉笑打闹,看似无忧无虑,实则不过是将思念父母、忧虑担心全藏了起来,拼命隐忍伪装的缘故。
他是青宗主的独子,被寄予厚望的继承人,自幼便接受耳提面命,要以大局为重,要谨慎自持、不可任性妄为。
一旦风雨飘摇,外界动荡不安,就要愈加沉着冷静,以策万全。
沈月檀年幼,哪里听得懂这些?只唯独“不可令旁人担心”这一点,反倒牢牢记住了。
是以小小年纪,连哭一场也要偷偷摸摸,瞒着众多仆从。
旧事渺远,却仍是令沈雁州心头宛如被只手紧紧捏了下,隐隐又是抽痛、又是酸甜,恨不得这就将人抱在怀里,用尽甜言蜜语安抚疼爱,叫他眼中的脆弱迷茫,全融化成得其呵护的一世安然。
可惜沈月檀性子执拗,最恨示弱人前,如今被他撞了个正着,若是贸然行事,只怕惹得恼怒更甚,反倒弄巧成拙。
沈雁州只得忍住,咳嗽一声,走上前去,唤道:“王上,我回来了。”
沈月檀已回过神来,将手中朱笔一扔,神色恢复清冷,只道:“回来就好,坐。”
沈雁州肃容道:“王上御前,微臣不敢坐。只怕触怒王上,再被流放四年。”
沈月檀横了他一眼。
只这一眼就令沈雁州放下心来,克制不住嘴角上弯,不等沈月檀再开口,便笑吟吟一撩袍摆,坐下来了。
书房中没有第三人,沈雁州便自给自足斟茶,饮了一口,赞道:“好茶。铁围海水苦涩,连累淡水也同样酸苦,煮出来的茶如药汁一般难以下咽。如今一对比,如饮琼浆。”
沈月檀皱眉道:“装模作样,戍边之地虽然艰苦,我却不曾限制过交通往来,你麾下有十万飞舟,还能亏待了自己不成?”
沈雁州被戳穿也不见局促,仍是笑道:“这杯茶原是泡给你喝的,自然格外不同。”
他见沈月檀垂着头,也不气馁,亦不追问“召臣回来所为何事?”,反倒放下茶盏,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螺钿黑漆小方盒,说道:“走得匆忙,来不及预备礼物。前年我去巡查沉岛,遇到一头九头魔蛇,侥幸杀了。我听闻当地人提及,那魔蛇的蛇膏是炼制香药的宝物,只是凝出的蛇膏稀少,花了这些年,不过收集了半盒。你先拿去用着,往后再有,就再……”
他絮絮地说着,沈月檀已离了书案,一步步朝他走来。
沈雁州神色愈发柔和,眼带笑意,沈月檀不等他说完,便坐到他腿上,一把搂住了脖子,将头埋在他肩头。
沈雁州便不说了,抬手轻轻抚着那青年后背,小心翼翼,宛若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隔着几层衣衫,也触摸到背骨分明,不由低声叹道:“……你瘦了。”
沈月檀也顺势摸了摸手底下的背脊,“你倒健壮一如往常。”
沈雁州道:“这些年魔兽愈发猖獗,我若倒下了,谁为你戍边?”
沈月檀哼了一声,手臂收得愈发紧,恨不能将自己埋进那人怀里。
沈雁州察觉到他心中失落不安,只稳稳抱着,嘴唇在那青年额角轻轻碰了碰,“圆圆……”
他唤了一声,却不知说什么才好,踌躇片刻,才道:“六年前,你……”
六年前,沈月檀被弦力侵蚀,反倒因祸得福,一口气突破四重天境界,触发了降魔圣印。
蛰伏许久不见踪影的元苍星突然现身,冒着性命危险来取沈月檀的一魂一魄。
随即被沈雁州所杀。
然而那人临死之际反倒大笑不止,似乎极为畅快。
之后沈雁州才发现,原来他中了陷阱。
元苍星死后,降魔圣印一破,那用作交易的一魂一魄非但没能回到沈月檀肉身,反倒……随元苍星一起魂飞魄散。
失去一魂一魄的沈月檀性情遽变,且喜怒无常、冷淡残酷,驱逐亲信,重新提拔了一拨幕僚。随后又擅自闯入大浮屠塔,解除最后一个天晶砂炉鼎封印,融合了阿朱那最后的遗骨。
这之后实力暴涨,击败远古以来镇守浮屠塔的神像,登塔顶取得信物,成为千年以来第一任大阿修罗王。
若不是上头还压着个天人界,说沈月檀如今权倾天下,亦不为过。
沈雁州误杀他一魂一魄,自觉有愧,是以任凭差遣,任劳任怨。
只是他行事却令沈雁州至今想不明白——他调拨人手、资金,建立了更多育婴堂。
又格外开恩,允许温氏一族饲育魔兽。
分明是向天人界投诚的举措。
然而沈月檀也罢,阿朱那也罢,绝非会轻易妥协、向仇敌谄媚之人。
沈雁州开口想问,话到了嘴边却问不出口。
沈月檀自然清楚他要问什么。
稍稍迟疑后,仍是站起身道:“雁州哥哥……”
分明生分了多年,如今话一出口便怔愣住,就见沈雁州眼中含笑,多少带着几分揶揄望着他。
沈月檀自知失言,又横了他一眼,板着脸冷道:“你随我来。”
沈雁州便欣然应邀。
沈月檀领他从后门走出书房,房外有一处庭院,院中砌着个白玉池子,寒气四溢,连周围两尺范围都结了霜。
庭院四面围墙,墙顶隐隐有阵法的五彩流光闪烁,防备十分森严。
池中蓄着黑水,宛如一池墨汁。
沈月檀自池边的柜子里取了些现成的鱼食,往水面撒去。
顿时水面上黑浪翻滚,涌出宛如一片血水的鱼群争相进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