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守将按住刀柄,欲要拔剑,圣人给了一个眼神安抚了他。
当时他已然猜到,这是圣人与李重夔的较量。
这个不知轻重的丫头,居然还以为凭借微薄之力扭转了乾坤?圣人之所以没有反杀,只是想试探大臣们的忠心,借此敲打一些心怀鬼胎的人罢了。
别以为圣人昏庸,就看不出好瓜坏瓜。
谢融说完拂袖而去,让她罚跪祠堂三日,不再允许她出家门一步。
从那以后,谢意胸间山水褪色,一腔热血渐渐凉息。若然不是谢融突然自戕,死因离奇,她被人迫害,命悬一线,而身边至亲至爱均至险境,虎狼环伺,不得不被迫还击,她本该早早认命,或许今日已经嫁入梁家,成为梁嘉善的妻子了吧?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山水间微澜起伏,渐渐将她推至一个无路可走的境地?
谢意回过神来,望向身旁的少年。
是从将他带回谢府的那一天开始的吗?
始终没有听到梁嘉善的回应,夹道两旁又都是看戏的目光,谢意这时才察觉不妥,朝梁嘉善微微颔首示意,就要从旁经过。
少年们自动让开了一条道,由她下楼去。不想刚至撷芳斋门口,梁嘉善就追了上来,一把拽住她的手腕,气喘吁吁地说:“谢意,我……我愿意的。”
虽然这才是他第二次见她,但花灯节的初见已经足够他看清心意了。
他带着一丝腼腆,一丝忐忑,努力平息着胸间涌动的情愫,说道:“谢公离世,我以为你要守孝三年,如今不宜与我谈论婚嫁之事,刚才我只是,只是一时……”
“一时太激动,忘记表态了吧?”有人追出来笑话他。
其余人等在旁看着,一句也不饶过他。
“梁嘉善,没料到你有今天啊。”
“咱们梁太尉的公子,一向是京都抢手的好郎君,相貌俊朗,性情温柔,谁家的女儿不想嫁?”
“这么些年我好似从未见过嘉善红脸。”
“这不就见着了吗?怎么样,红了脸的梁公子是否比往日更加俊朗了?”
“确是如此,梁兄,良辰美景不可辜负,今日好酒看来没你的份了,我等就与状元郎酣畅去罢,不打搅梁兄了。”
一群少年打趣也有分寸,说完如潮般退了下去。梁嘉善愣在原地,左右不是,还是祝秋宴先反应过来,拱手牵了马来,将缰绳交到梁嘉善手上。
“还请梁公子好生将小姐送回府中,七禅就暂且退下了。”
他说完看向谢意,谢意的目光也拢着他,淡淡的,稀碎的,糅杂在月光中。祝秋宴听着河畔的水流声,心里有什么忽然炸了开来,他强忍着,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给梁嘉善与谢意一片天地。
离开之后,他流连几处,终返撷芳斋。
青石板桥边已然没有了小姐的踪迹,有的只是恩威并施的皇家人。徐穹要娶谢晚,否则就将掘了阿婆的坟。
他有选择吗?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那一夜,祝秋宴醉至天明,敞着衣襟倒在千秋园的桃林中。
谢意早间梳洗完毕,照例来园子察看,冷不丁撞见这么一个醉鬼,端详他半晌,终是叹了声息。
她让人把他抬回房间,祝秋宴朦胧间睁开双眼,见她一身骑装干净利落,忍不住问:“小姐去哪里?”
谢意本不欲回,但想了想还是说道:“今日我约了梁嘉善一道去郊外骑马。”
他踉踉跄跄地起身追来,谢意随手折过一枝桃花,插入他的胸口。
“小姐。”
他急忙唤住她,眼中似有未名的情愫亟待相告,可他刚一开口就被谢意打断了。“七禅,你醉了,有什么话等你清醒一点再说也不迟,先好好休息吧。”
谢意凝睇着他,少年脸孔苍白,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她曾在那双眼里看到与她相似的挣扎不甘,他们都是不肯低头的人,心中亦都藏着秀丽山河,经世伟业,然而他们终究要学会妥协。
“这花很配你。”
她也想一睁开眼,就能逸情山水,将花簪进少年乌发间,逗得他面红耳赤,可每每望见人世,都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但她还是仍想用微薄之力,再守护他一次。
“去睡吧,一觉醒来就好了。”
她说罢离去。
祝秋宴注视着那道纤瘦的背影,心痛之感越发强烈,似要将他整个人烧灼了去。他才发现,原来他待她早已今非昔比。
他枕着发寒的被衾沉沉睡去,待到午后,管家将他叫醒,说是教书先生来了。
他惘惘地看着管家,管家觉得好笑,上前拍醒他,又重复道:“小姐给你请的教书先生来了,书房也连夜收拾出来了,就在隔壁。”
他仍不敢相信,怎么会这么突然?
“昨晚,我……”
“昨晚小姐一回府,就又出了门去,一直到子时才归,老奴也不知她去了何处,只叮嘱老奴将书房收拾出来,今日午后会有先生来府里教你读书。”
子时,子时。
祝秋宴喃喃念着,想起昨夜,倏忽间泪盈于睫。
他在做什么?他究竟还要伤她到何时?
她夤夜为他寻找良师,他却要图谋害她亲人。
祝秋宴跌跌撞撞冲出房间,推开书房的门,待看清里面的陈设之后,一股巨大的痛感席卷了他。
这间书房,俨然按照谢意的书斋布置,里面装点着四书五经,古玩玉器,还有一捧新鲜的桃枝。
而谢意为他请的先生,正是他曾十数年偷听墙角始终不得入门的大家江溪,数年前的会文馆编撰,才华冠绝京都。
江溪执卷含笑:“先去将衣服穿好吧。”
祝秋宴拱手作揖。
他后来仔细回想,那一日的午后,是他生平得到过最大的温暖。而同一时间在郊外的谢意,却在经历生平最龌龊的时刻。
她手执缰绳,扬鞭策马,蓦然回首,刹那风华。
梁嘉善追逐着前面的身影,一颗心已然沉醉了。他爱上这鲜衣怒马的女子,他一定要娶她,在那一刻他肯定地告诉自己。
之后他们将马牵到溪边饮水,谢意拂着面庞,侧目看他:“你让我了吗?”
梁嘉善摇摇头,心悦诚服:“你的马术真的很好,难怪当日圣驾之前,你选了最烈的马,能威慑到刺客。”
谢意回想起谢融所言,对当今圣人平添一分惧意。她笑了笑,没有再提及当日之事,只是道:“晚晚说春日宴时你曾陪她一起赛马,多谢你。”
“为什么谢我?”
“我后来知道那日在晋王府她听到一些话,心情低落,幸好有你开解她,回家后她告诉我你很好。”
梁嘉善很好,但不止是和他的名字一样简单意义上的好,这名男子聪慧识礼,更是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