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小小的守园之兵都如此知进退,可见李曜驭下之能。
他随着于二郎往园中走,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见一个身量瘦小的孩童抱着箩筐,端着满满一筐葡萄送给部曲们吃。
刚刚还严肃异常的汉子,此时亲昵地摸了摸孩童的发顶,小孩也咧开嘴,弯着眼睛笑起来。
偶有村民过去讨水喝,部曲们虽不过分热络,却也是好言好语,可见彼此相处十分融洽。
安荣暗自摇了摇头,可叹他父亲看不透,偏要同李家为敌,哪里比得?
于二郎边走边同他搭话,“郎君怎生独自来了这里?我家小郎……”
“凡凡被长安侯叫去,想来是有急事。”安荣笑着回了一句,转而问道,“这些葡萄摘了是要卖么?”
于二郎点点头,“原是要酿酒,只是第一年种下,果子长得不多,品质也不好,小郎便说不如定个低价,卖与那些远来的贵客。”
于二郎把话说得漂亮,实际上,叶凡的原话是:“反正烂了也是烂了,那些人有的是钱,他们要想买干脆就卖给他们。”
叶凡没有考虑自家吃,是因为酿酒的葡萄和寻常的食用果不同,皮厚肉少,甜度和酸度都很高,至少以他的标准来看,并不好吃。
小锤子送完了葡萄,刚好经过这边,自豪地说:“小郎说了,这些果子由我们摘,卖的钱交给村长阿公,大人们一分不使,全都留着给我们买笔墨!”
安荣笑笑,赞道:“凡凡高义。”
小锤子听不懂,约摸知道是夸自家小郎君的话,顿时觉得安荣也是好人,于是笑嘻嘻地塞给他一小串葡萄,还神秘兮兮地说:“别人都不给吃哦!”
安荣看着手上那串稀稀落落,青中带白的葡萄粒,眼中含着笑,郑重地道了谢。
——果然是好人呀,要跟阿娘说,晚饭蒸甜窝窝给他吃!
小锤子转着这样的小心思,又跑到梯田上,跟小伙伴们一起摘葡萄去了。
安荣看着架上的葡萄,一粒粒圆润饱满,带着糖霜,挨挨挤挤,密密实实,不由惊奇——这叫长得不多,品质不好?
两个村民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远远地便高声吆喝:“于二郎,快,再来几筐!”
于二郎愣了愣,“不是刚抬过去四筐么,这就卖完了?就算自个儿吃都没这么快吧!”
“卖了,全卖了!”汉子喝了口水,满脸喜气,“你是不知道,那些城里的贵人一见,抢着要买,小郎君不是说先尝后买么,一听价钱,根本没人尝!”
“刚好又摘了两筐,你们且先抬过去。”
“这些可不够,待会儿我们还得再来两趟。”
“十个铜板一串都有人买,可真有钱!”于二郎咂咂嘴,从怀里掏出册子,拿炭笔记下。
安荣听了这话,比他还惊讶——这么好的葡萄,只卖十个铜板?这要放在京城,十个铜板连一粒都买不到!
这话并不夸张,这个时代,葡萄的品种不像后世那么多,能在中原地区种植的更是少之又少,结出来的果子大多也酸酸涩涩,和叶凡这些星际的良种自然没法比。
这边,于二郎拿起一串葡萄,往旁边的水渠里洗了洗,方才递给安荣,“您尝尝。”
“多谢。”安荣郑重地接到手里,摘下一颗细细口味。
唔,入口微酸,之后便是细细绵绵的甜,尤其是咬破厚实的皮之后,里面的果肉比蜜饯都甜。
这样的好物,恐怕就连京中那位都没有吃过。
面果树、葡萄园、金针菇……叶家小郎,还能带来多少惊喜?
以及,惊喜之后的……
安荣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惊愕,还有担忧。
一声清亮的童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阿姐,你看,这里有一串大的!”
小娘子说得是官话,安荣不由抬头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身材高挑的娘子,穿着藕荷色的衣裙,露出白皙的颈项,乌黑的长发被淡蓝的头巾包着,只露着顶上的螺髻,斜斜地插着一只白玉簪。
从安荣的角度只能看到娘子微微低着的侧脸,秋日的暖阳打在她身上,映着她温润的眸子,微扬的唇角,安荣不由想到了一句美好的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是一句恭贺新娘的诗……安荣脑海中蓦地现出一个身影。
“啊——”
“八娘!”
突如其来的惊呼打断了他的思绪,安荣定睛一看,只见刚刚还踮着脚摘葡萄的小娘子不知怎么的竟滚下梯田。
他想也没想,当即踩着梯田迎了上去,稳稳地将小娘子接到臂弯。
“八娘!”
李二娘大惊失色,急急地跑下来。
即便心内焦急,她依旧没有失了体面,先是对着安荣行了礼,这才将八娘抱到怀中,背过身去,细细查看。
田中劳作的妇人们也纷纷围拢过来,关切地询问。
李家部曲也行动起来,告罪的告罪,报信的报信。
好在,安荣接得及时,八娘只是破了衣裳,并没有伤到一丝一毫。
村民们这才松了口气,陆陆续续回到田间。
李二娘恢复了镇定,打发了部曲们,继而把八娘放到地上,再次向安荣屈膝行礼。
“多谢郎君出手相救,敢问郎君尊姓大名,家兄定当登门道谢。”
“举手之劳,娘子无需多礼。”安荣执手,回了半礼。
李二娘见他不愿意透露姓名,顿了顿,大胆地抬起头,想要记住他的长相,事后好同李曜去说。
只是,看清安荣面貌的那一刻,二娘不由怔住,“安——”
安荣讶异,“娘子识得我?”
李二娘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不,不是他。
可是,两个人长得如此像,又同样姓安,想来定有关系。
李二娘低下头,心如乱麻。
此时,安荣也想了许多。
娘子说的是官话,似乎还认得自己……
他不由地想起了记忆中的惊鸿一瞥,没来得及细想,便脱口而出,“嫂嫂?”
李二娘一振,低声道:“郎君误会了,我与安家早已解除婚约。”
安荣反应过来,忙执起手,深深一揖,“敝人唐突,还望娘子勿怪。”
李二娘捏着锦帕,勉强定下心神,屈膝道:“郎君言重了。”
双双抬头,目光不期然对上。
李二娘慌忙移开,唇微微抿着,本应红润的面色此时微微泛白。
安荣看着她,不知怎么的,心下竟生出几分怜惜。
他已然肯定,眼前这位气质不俗的娘子就是李曜的妹妹,李家唯一的嫡女——李二娘。也是他的兄长,安王世子安槐曾经未过门的妻子。
当年,这桩亲事还是官家做的媒,安家下了大礼,李家也送了嫁妆,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