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了。
那个笑里,有得意,有警告,更有挑衅和威胁,李拂了慢慢收紧掌心,眉头蹙起,露出一个被冒犯了的冰冷表情。
他回望李筠双,目光冷到了极点,里面是一触即发的危险,像蛇露出毒牙前面无表情的注视。
雨倾盆而下。
李拂了从一边小摊上拿起一个面具,从容戴上,雨一瞬间将他从头淋到尾。
那一刻,
那个对视,
仿佛就注定了什么。
李端一在面具下闭上眼睛,雨落在身上是冰冷的,而他的心亦是,面具,似乎遮掩起了人心里最胆怯的东西。
他们每一个人,其实都是困兽,用一颗心,想要困住那个随时想要逃出来的爱欲,那个挣扎扭曲的庞然大物。
而比爱欲更可怕的,是权力,戴上面具,代表着,藏在暗处的厮杀要,终于要——开始了。
三十五
第二天一早,素问来报说,李拂了昨夜淋了雨腿上的旧伤复发,看样子很严重。
李端一过去看了一眼,看见那个永远冷冷清清,端方雅和的人蜷缩在马车的一角,面色虚白,冷汗淋淋,痛的眉头直蹙,连牙尖都在打颤,狼狈不堪。
李端一回头,沉声道:“可有什么药可以止痛?”
太医摇摇头道:“大殿下这是受了寒,该用的药早就用了。”
李端一想了想道:“将他挪到朕的马上去,朕的车上有炉子。”
李拂了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咬牙起身,眉睫抖了抖,垂下道:“不必了。”
李端一定定看了他一眼,李拂了也正抬眼看向他,两人目光一触,又各自移开了。
“臣不痛,忍忍就过去了。”明明脸都白的像鬼,却还嘴硬。
李端一站着没有动。
李拂了扭头,又躺了下去,看着那背影,怎么都有些像斗气的意味,倒像个委屈又假装坚强的小孩子。
这在李端一看来简直太稀奇了,风清月朗的李拂了居然也会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疼痛,似乎倒是真的会让人心思松懈,露出所有脆弱来。
李端一也不再理会他的意愿,强硬道:“搬。”
而他自己却让人牵了马来,准备骑马。
李筠双远远看见了,也骑着马过来,一靠近李端一便道:“儿臣昨晚背着父皇回来,走了那么远,儿臣也腿疼……”
说着翘起一条腿,架到了李端一面前,撒娇让人揉揉。
李端一不理会他,径直上了马。
李筠双这人似乎在李端一这里从来不会明白什么叫气恼和自找没趣,他见李端一不理他,于是驭马与李端一并骑,看着整装待发的队伍,道:“等儿臣这次拿下乎陀图,杀了匈奴王,父皇给个赏赐吧。”
李端一问:“什么赏赐?”
他以为李筠双又要提一些“不合规矩”“失礼胡闹”的要求来。
没想到这人一本正经道:“儿臣想做太子。”
李端一被他如此直白和赤裸裸的野心噎了一下,许久才道:“先打赢了……再说。”
李筠双弯起眼睛,十分灿烂的笑了一下,然后扬起马鞭,拍了一下马屁股,马蹄飞奔,向着大队伍跑去。
李筠双清亮的少年嗓音远远传来:“父皇,等着儿臣的好消息吧!”
李端一带着剩余人马继续往京都走,一走又走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前线的捷报一个又一个传来,李筠双的名字几乎家喻户晓。
李端一在到了京都城脚下,却遇到了麻烦,守城的人不给开门,说,只有见了李筠双的手令才给开。
李端一恼了,让禁军去问,这是谁立的规矩?
禁军一会儿就回来了,回报道:“城里的守军说,这是三殿下出城时交代的,怕别人带兵来强占了京都作乱,便交代,一律见了他的手令才能开城门。”
李端一气闷,却又只能道,怎么,连朕的手令也不行么?
最终还是进了城,还是百官出城相迎, 给足了李端一脸面。
但是李端一心里还是不爽快,进自己家门,却被人拦在外面要别人给的通行证,李端一觉得自己的权力,经了这一遭,好像没有那么稳固了。
他开始有了危机感。
而且,经过大胜,队伍暂时班师回朝,李端一又按照战功,封赏了许多王侯将帅,一时,官场人满为患,到处都是后起新贵,他们门庭若市,竟成了众人追逐热捧对象。
当然也有人不满——武官势大,势必会影响文臣的地位和说话份量。
朝廷经过百年早已形成了稳定的格局,如今这些“莽夫”们来了,个个都只会打仗,文章狗屁不通,上个奏折还错字连篇,反而不以为耻,到处仗着一点战功沾沾自喜。
说道理说不通,立规矩立不住,这让以内阁为首的文臣,觉得前所未有的糟心。
内阁的折子天天递上来,申诉,哭诉,各种法子都用上了。
李端一看着这些折子,心里却大为舒爽。
他自从当了皇帝起,这些老头子日日板着脸,打着劝谏的名头,处处不给他好日子过,喜欢斗蛐蛐,“是大错,陛下该自省”。
没有子嗣,“是罪人,陛下要自责。”罚个人,“不可饶恕,陛下会失人心。”
李端一不如他们的意,他们便率领百官,在宫门前跪谏,以死相逼。
李端一只得满口答应,将人一个个都劝回去。
这种气,李端一一受就是十三年,他还毫无办法。
朝里的老狐狸们,年龄大多都比他大,经历也比他壮阔多了,个个都是争权压榨的好手,李端一却还得罪不得,杀死一个宋映时,就耗费了他全部的心力,差点导致内阁空虚,无人办事的地步。
李端一推了江和宋几位看着德高望重的“老辈分”上来坐镇,却发现,这些人就跟庙里的菩萨一样,只求无过,不求立功,甚至连泥菩萨都不如。
他们连下面人的心思都懒得听,朝廷走到这一步,慵政懒政之势已经十分严重,但就像一辆慢吞吞往前走的牛车,车身靠着惯例往前奔,想要转头重来,早已为时过晚。
李端一都有心无力。
如今看着这群老头子和文臣们有了危机感,李端一最开心。
可惜他并没有开心多久,武官们就在京都惹祸了。
他们当街纵马,视规矩为无物,还大肆在京郊圈天田买地,压最低价从农户手里硬抢,一个个将兵匪子的作风发挥到了极致。
李端一数次下旨,都没有什么用,这些人仗着匈奴一日不除,前线一日离不了他们,一点都不把皇帝的命令放在心上。
李端一震怒,准备杀鸡儆猴,刚好有人告到了大理寺,说有武官夺人妻子,杀人丈夫孩子。
一下子京都怨声载道,民众大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