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重新装裱的那些画,比这一幅毁损的严重多了。” “唉……”杜亭徐徐走到墙边,画早被刷到木制托底上,裱褙所需的工具也早已齐全,他却迟迟不敢动手。 “古迹重裱,如病延医。”他手抚着墙面,又叹了一声:“我真怕这一下手,出了岔子,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呿!”獠寅道:“还不是你偏要自添烦恼,都说了只要裱出那朱红小字,待我看清他的生辰八字姓甚名谁便已足够,你非要托大,整画裱褙。” 杜亭回头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你是没见过他那天身体沁出水来的样子!” “嘿!待我给他还魂,兴许能重塑个身,有什么可愁的?” “能不能重塑我不知道,但既然他的画像在这,我就不能让他这么囫囵模糊着!” 书呆子的脾气倔起来,獠寅也抗不住,见对方话音笃定,也只能软了语气:“好吧,那你到底要耗到什么时候?” 杜亭沉沉吸了口气,抬起头来,目光坚定:“今天。” 将书房清空,只留下那张宽大的条案,曾经画过的以及小半年来画过的无数幅小鬼的画像已全部裱好,春联一般对称贴了满墙,看着记忆里的笑着或不笑的少年脸庞,杜亭告诉自己,就算百无一用是书生,他这个无用的书生,也一定能将人唤回来。 排笔,棕刷,锥针,喷壶,颜彩,墨汁都是早就备好了的,看着一应俱全的器具,杜亭慢慢卷起衣袖。 獠寅轻轻退出房门,从外面将门合上。 书房的灯烛是他特地去都城采买的,青玉托,黄铜柱,灯油据说是南边海民进贡的,是什么什么鱼熬出的油,有“长明”的美誉,獠寅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就是桩大的,内库失窃,纵是天家也不好声张——丢人呐。 说不急也是假的,毕竟是冲这个来的。 獠寅将手里线绳向上提一提,乌龟像是晓得什么似的,缩在壳里一动不动。 “若不是答应那个人,才不帮你化这孽债!” 九世王八,这才做到第一世,就算现在戳死了它,也是救它,否则,乌龟命长,谁知这一世还要活多久。 想到家里那位,獠寅的目光不觉柔和下来。 真是的,那个冤家,就好捡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养,当初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若不是被那个人嘱托,他才不管这么一大摊事呢。 紧闭的房门里不时传来叮叮咚咚的器物碰撞声,獠寅轻轻笑了。 这个书呆,问他对那小鬼是什么心思时还支支吾吾什么都不肯说,若真没心思,怎会在意至此? 希望顺利吧。 杜亭沉心敛气将这小半年来所学在心中温习了一遍,再闭上眼睛,脑中缓缓浮现出小鬼的样子。第 28 章 用最精致的毛笔蘸着调好的颜色,润上水,屏着气,一点点沿着浅青的墨迹勾勒,看颜色一层层晕染开,霜色布满线迹轮廓,荒芜许久的心才感到润泽。 明知道只要修补右下角的朱红小批,由神通广大的獠大公子出力,就可万事大吉,但他偏要更加费时费力的去补画中人物。 因为很想很想为他做点什么,就把这画当肉身一般补偿吧。 相见太晚,前世不能圆满,那就把他所寄存的物件修复到精美无匹。 等他回来,展给他看。 幸好画上的人是赤 裸的,没有繁复的衣纹和配饰,幸好……那家伙的身体他已看过无数遍,即使经过不相见的这半年,不用刻意回想,闭上眼也能浮现出来。 反复调和过的和原作所差无几的黛青色已调和匀亭,笔走如风,沿着少年身体清朗的线条顺势画下,转折,停顿,无一不恰到好处,只是勾到某私 处时,汗水无声的从杜亭鼻尖渗出,想到那些个静夜相对的时刻,心底涌出从未感受过的情潮,偌大的铜制长明灯下,脸颊暗自红了,不敢用手去擦,更不敢停笔,只快速默诵着装裱诀要,尽快让那一两滴不识时务的汗水和遐思自发蒸融。 獠寅总笑着问,这么在意到底是为什么。 杜亭不答,但答案早已明了。 也许开始在更早的时候,心甘情愿被他奚落,却想把听说过的所有趣事都讲给他听。 夜晚无声无息的消逝,东方渐白。 门轻轻打开,獠寅惊醒般抬起头。 “和我猜得不错……他果真才十七岁。”眼下泛出淡淡的青,眼角有微红的痕迹,但是身躯却异常笔直,看着这样的杜亭从屋内走出,獠寅也叹了口长气,想来是顺利了。 才十七岁吗,真是造孽。 獠寅又忍不住用力戳了戳那只乌龟,龟似已料到接过一般不再如前些日那样缩在壳里蛰伏不动,而是直直探着脖子,等待那早该到来的一刀。 “在哪?我看看。” 獠寅随杜亭走进书房,重新装裱过的画已完整的从托底上启下,平整的立在墙边,在柔和的晨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獠寅转过头来。 杜亭羞怯的把目光掠到别处,低声道:“我是先补完原画,才加上的……应该……不要紧吧?” 獠寅撇撇嘴,笑了。 “应该……不要紧吧。” 重新装裱过的画自然美轮美奂,画上少年眉目鲜明,神色活现,每一根发丝都纤毫毕现,可见画者用心之良苦,只有一点改变,那就是原本赤 裸的雪白身体不见了,被沿着原来的画迹添了一身衣服,极精细,浅青的儒布长衫,糯白的衬衣底裤,腰间还扎了条秀云纹的襟子。 “咳……真是……鬼斧神工,鬼斧神工啊。”獠寅笑着调侃道。 杜亭嗫嚅着解释:“不是,我只是……那个,他喜欢这颜色,所以我才……” “是了,我懂的,你不是吃味,也不是怕这身子被我看光,只是送他身衣服罢了,我懂的……” 被他点破,书生的脸越发的红,恼道:“你光只笑话我,到底行不行吗?!” 为何不行? 獠寅轻轻一笑,从脖间取下一颗白色挂饰,对着日光照了照,然后就目不转睛盯着那物,杜亭不知内里有何玄机,但因为是他人私物,虽然好奇,却也不好凑过去细看,只烫了脚般在旁不住搓手转圈。 “定昏三刻为宜。”看罢,獠寅对杜亭说,“辛苦你再捱一个白天了。” “还要等到晚上啊。”杜亭毫不掩饰的露出失望之色,獠寅安慰似的拍拍他肩头:“我都等了半年了,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想到对方已经帮了自己这么久,杜亭又不好意思起来,獠寅将挂饰系回颈间,闲聊似的开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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