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在微微颤抖,“师兄你看的视频是没有声音的,但我都记得,我都记得我做了什么……我知道赫尔佐格在害怕的是什么,能让白王害怕的东西很容易猜不是吗……”
是的,他在从日本回来之后就知道了,自己大概是个什么东西。
我才是货真价实的小怪兽啊,绘梨衣。
看着面前颤抖着一直在说话的少年,楚子航能做的唯有沉默。
“……虽然我不知道我跟路鸣泽到底是什么关系,我甚至不知道我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请你杀了我,师兄。如果我有哪怕一点意识,都一定不会反抗的。”路明非下定了决心,看回楚子航的双眼,轻声说。
就像那时在日本,源稚女或者说风间琉璃在怂恿他入伙狙杀王将,说他很欣赏,或者按他的原话说是“敬畏”路明非的眼神。那时候他听不懂风间琉璃在鬼扯什么,只觉得自己被耍弄了,因为他想隐藏的自始至终只是糟糕的自己。他一直在扮演一个满嘴烂话、好吃懒做、无所事事的贱人,想着也许这样的自己能稍微讨别人喜欢一些。他心里隐隐约约地讨厌那个真实的自己,那个敏感狡猾、孤单无望、患得患失,却又无能为力的死小孩。
现在那个眼瞳明净仿佛湖底沉着璀燦星辰的歌舞伎演员、日本牛郎界的王座、猛鬼众的龙王、那个兄控得无药可救却依然赌他这个废柴能赢的源家次子已经死了,那个一直以为他是sakura以为他就是整个世界的绘梨衣也死了,那场似乎永远不会退去的潮水也只留在了他们几个人的记忆里,但他想在此刻,赌上全部也像他们信任他那样去信任面前这个人。
楚子航全身猛地一震,半晌没有出声。
这个从身体到声音都颤抖着却眼神坚定的少年毫无疑问是人类。无论他是什么身份,他的心都是人类的心。
看着这样坚定的眼神,他也想到了源稚女说过的话。
“幸会,Ricardo君,某种程度上说,我一直期待着我们的相逢。”
“因为我喜欢你的眼神,你的眼神令我敬畏。”
“最宝贵的东西,当然不会是每个人都能见到的东西了,一定被藏在远离人们视线的地方。最凌厉的杀气,也不会是随时都暴露在外的,那么尖锐的东西一定要被藏起来,露出的时候,就是杀人的时候。所以我敬畏你的眼神,你的眼睛里有某种锋利的东西,随时会刺透那层灰蒙蒙的东西。”
“我曾在你的眼睛里看见狮子,从那一天开始我就赌你赢,所以我才会选择跟你们合作。我是从来不会认输的人,所以当然要加入最强的团队。”
……
楚子航想起,他和恺撒在歌舞伎座见到过的风间琉璃是绝世的歌舞伎者,是最好的演员,他见过那么多不同的人又扮演过那么多不同的人,也许他确实可以分辨出不同的人。楚子航想,他应该更相信专业的人。他懂机械,而风间琉璃懂人。因为路明非确实只用一颗子弹就打中了硬式飞艇的方向舵,将那个钢质包铜的弹芯完美地镶嵌在了那个由两组桨片组成的简单机械结构的中心位置,那一枪命中的态势简直如同毒蛇咬住了猎物的喉咙。
当狮子被人闯入领地时,会忽然从慵懒的猫科动物变成致命的凶兽。他想起恺撒第一次递交结婚申请时,路明非失魂落魄的样子,当时他的眼睛里就好像……藏着什么野兽,随时会扑出来。也许,路明非也会很适合狮心会。
想到路明非适合狮心会,楚子航又皱了皱眉。按理说,在他亲自邀请并许诺下一届会长的身份之后这个人参加了学生会,即便有高中校友的关系,路明非也不会让他除了其S级身份之外再过多留心。他也是一个骄傲的人,但在路明非身上他的骄傲总是让位于其他东西。
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就在路明非以为楚子航惊呆了或是吓傻了,要么就是路鸣泽又回来了的时候,一个泛着松柏木味道的怀抱扣住了他,一只结实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鼻尖触到了一个结实的胸膛,头顶上有温暖的感觉,那是楚子航的另一只手。
……面瘫师兄不是不喜欢跟人有接触的吗?!他不应该是跟零一样号称真空的吗?!路明非的内心有一个小人在自暴自弃地抓狂着,但现实里他给不出任何反应。
很多年了,都没有人这样对过他,这种从头顶灌注而下直到心脏的、隐隐发烫却又不会让人烫伤的感觉攫住了他的神经系统,出于本能地让他渴慕更多。
“别再交换了……”呆滞中,路明非听到楚子航的声音轻轻说道。
“什么,等等,师兄你……”
那只熨帖了他全身的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就离开了,动作很像是在顺毛,几秒后楚子航就松开了他。一瞬间细密包裹着他的温暖离去,让路明非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楚子航见状给他提高了被子压住,只留了一个脑袋在芝加哥夏夜微凉的空气里。“我说,不要再跟他交换了。我答应了要罩你的,就会说话算话。”
“哦。”路明非呆呆地应了一声,然后猛然回过神来。“不要。”
“什么?”楚子航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路明非就是能看出来他从较为柔软的状态变回了那个杀胚——简单来说,就是楚子航不高兴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张万年冰山的面瘫脸上看出来的,但他此刻宁愿自己看不出来。路明非胆战心惊地试图后退,却发现刚刚楚子航抱住他的时候是向前倾的……而他已经在床角和墙角,无处可退了。
“师兄,我说不要。”路明非轻声说,“你还记得我们在北京的尼伯龙根的事吗?”
楚子航当然记得,但面对路明非的神转折他不知道他该说什么,于是发扬沉默。路明非看起来也没想要他回应,停顿了一下就继续说了下去。
“那次我就那么看着你退出了车厢,才发现原来逃亡名单上只有我一个人……我只想说……真小看人啊,这个卡赛尔学院里每个人都小看人,大家看起来都很照顾我,其实是觉得我根本没有资格和他们一起承担什么事吧……那一次我的工作是逃跑,再上一次咱们一起执行任务你去打仗飙血了而我的工作是和陈雯雯吃饭,在日本的时候你们都出舱了我的工作是上浮……在三峡的时候也是,诺诺把我塞进了潜水钟……没有人认为我能起什么作用,谁也不期待……我想我哪怕再衰再没用,我还握着自己最后的四分之一条命,可以决定用在什么地方,我还是可以救几个人安排好我自己的结局的吧。这都不可以吗?”
路明非抬起头对上他视线的那个瞬间,楚子航终于明白了风间琉璃所说的“狮子般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我明白了。我答应你。”楚子航缓缓地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我亲爸爸的事吗?”
这边路明非刚刚松了一口气以为气氛可以缓和一点,又一下子挺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