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步上了让人安心的坦途,于是,卫青就放心的去老了。这一念间,霍去病心中有些说不清的东西,一直涌上来,有些欣喜,有些后怕,有些歉意,有些温柔,比少年时更无法自制,他怔了怔,轻轻道。
"舅舅,我搬回来。"
卫青闻声,缓缓看着夕阳笑了。卫青不怕老,生老病死,这是人之常情,若说怕,他只怕事业尚未完成,可今日的大汉是值得告慰的,即使他与去病今日都阖眼去见老朋友,也是安心的。若说怕,他或许亦也有些怕,最后一刻,多少年心中念兹在兹的那个人,不在他的眼前。元狩六年的事情,时隔这么久,卫青现在想起去病当时站在雪地上跟自己说什么"春暖花开就回长安"的鬼样子,还会有点生气,直到听到他这句话,卫青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完全释然了。
大汉双璧没再说话,只并肩看着远方,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半生为国征战,才一眨眼,人生的春、夏都已过去了,可,一起步入秋天,也是很好的。
骠骑搬回大将军府这事,两位大司马处理得很低调,外人几乎完全不觉。自卫家三子陆续分府,大将军府颇为空旷舒适。两人商量了一番,将从前骠骑的院子修了修,骠骑也就堂而皇之搬了回去,那一日,大将军显得特别高兴,和骠骑喝了半晚的酒。
大将军对家人的说法是,这样两人修书方便许多,理由光明正大。家人其实皆不觉,无他,这两人在一起太多年,卫不离霍霍不离卫,霍去病搬出去这么多年,人都少在长安,卫府始终雷打不动的保持着他的屋子,卫青也时不时的溜达到霍府,一住就是十天半月,不知还有什么不方便?也不知卫青何以这么高兴?
怎样都好,事隔多年后,大将军府里又剩下卫霍两人,余人只在佳节,才带着一群群姓卫姓霍的后代过来,热闹一番。
又到金秋,大将军府的葡萄快熟了,这次小心伺候葡萄的,除了当朝两位大司马,还有个不知该叫卫嬗还是霍嬗的小家伙。
冠军侯国传承的问题已拖了多年,最终,霍去病看中了卫青一个孙子,此子是卫登的小儿子,活泼好动,每次来看爷爷,不是拿着小弹弓小木剑满屋乱跑,就是扯着马颈毛往比他人高的马背上蹿,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可爱的紧,闹起来嚎得撕心裂肺是鬼都怕了他。
也是缘分,那一日,两位大司马相约一起收葡萄,卫大司马要去更衣,霍大司马嫌他多事在院子里等,就有人一头撞到了身上。
骠骑半生戎马,年纪大了人偏瘦,身骨更硬得钢铸铁打一样。于是被撞的岿然不动,撞人的眼冒金星,顿时哇哇大哭,骠骑也没说话,把小家伙抱起来看了看。小家伙居然不怕他,一边涕泪横流一边又很信任的想把小胖脸贴过去,却给骠骑不给面子的推开了。
霍去病打量了一阵,挺满意,他当天就和卫青说了,卫青孙子孙女一大堆,想了半天才记起是谁,把小家伙叫过来,问了几句话,似乎也满意了,双手就郑重抱了小家伙交给霍去病。
两位大司马都私相授受了,卫登只能表示同意,霍光历年对此事最热心,闻讯简直喜从天降,他还怕卫登心里不痛快,带了一堆礼物去游说。霍光是多么会做人的人,一席话徐徐而过,卫登也说了老实话,怎么会不愿意,只骠骑的冠军侯国诺大的封邑,自家小子这么冲上去,捡了天大的便宜,好像有点势力,所以尴尬。
这点尴尬,在霍光一番春风细雨下就化做十足温馨,此事遂成板上钉钉。只霍嬗毕竟年幼,还离不开娘,骠骑又未娶,没法照顾他,眼下只能依旧随父母而居,等长大些再正式过继。
说也奇怪,骠骑的眼光真毒,这个叫霍嬗的孩子小时倒也算了,越大就越有大将军的风范,后世都道真隔代相传,长平侯卫青的子孙中,唯此子最类其祖。
卫霍一生低调,更因稚子幼小,过继一事,便不曾大张旗鼓,只卫皇后心细,念及这涉及到冠军侯国的传承,应该先让天子知道,故此婉转禀告刘彻,结果异常顺利。
刘彻最近正看骠骑十分顺眼,原来,前不久,太子刚与刘彻闲话说了个笑话,道是有个叫栾大的骗子,原是胶东王宫中的方士,胶东王也受了蒙蔽,本想送他去面见天子,人刚到长安,恰逢天子病后驱逐巫医,事罢未成。
栾大为人美仪表,口才极佳,颇富煽动力,口称"黄金可成,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长安信者众,愚民之外亦颇多贵戚,称其为仙师,争相跪叩奉养,引以为荣。后来栾大事败,因奸佞为廷尉判囚。
去岁陇西有谣言起,道是黄水将泛滥,大疫将起,以讹传讹,军民皆乱,弃家逃者众,眼看刚开垦的沃土肥田又要荒废,官府安民,效果却不大。骠骑听了此事,不知何故,想起了栾大这骗子,竟叫廷尉压着栾大去陇西,以其仙人之说安民,将功补过。众人原觉得骠骑处置荒谬,不想,栾大真擅蛊惑,以谣破谣,陇西复安。
太子是拿这故事与刘彻解闷,刘彻听了,却别有所悟,他一直知道,骠骑是个做事的人,道理不用嘴说,只身体力行,刘彻当初教太子与他亲近,是希望未来的汉帝身上,能有些这样的军人作风。当然,也不能事事学,为帝者,都象骠骑将军一样,有挡路的便眼都不眨就马踏而过,那天下就大乱了。不想,骠骑也非当年了,如今看来,这步棋比最初设想的更为恰当,刘彻很满意,于是当下对皇后许诺,这孩子就是未来的小冠军侯了!
冠军侯国后继有人,刘彻更要为他的大汉细做安排。刘彻一直记得,那一次,他差不多是在什么也没准备好的情况下,把整个国家仓促托付给了一个稚子。
这次不同,这次他有时间。
既然天假其年,刘彻不但加意培养太子,更有意无意的常把霍光、金日碲等几个年轻一辈的大臣带在身边,便于观察审视,也便于言传身教。这一日朝议后,天子便又留霍光陪他下棋。
帝王的深思,霍光自然无从猜度,只觉陪下棋是件极苦的差事。固然,历来臣下与君主对弈,下好下坏,莫不诚惶诚恐,而霍光的情况更有些特殊,他擅长的是把各种关系平衡得非常好,但,与其舅父兄长不同,霍光对此技实在毫无兴趣,故此棋艺平平,且每落一子必深思熟虑,下棋特慢,完全不是陛下的对手。
事实上,霍光下得辛苦,刘彻也是索然无味。果然,待霍光沉思良久,终于小心落下一子,对方却没动静,他再抬目,却见陛下半阖着眼,已等得睡着了。
这不是第一次了,霍光大感歉意,他不敢出声,也不便私自退下,只好静坐等陛下醒来。他苦中作乐的想,自古以来,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