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湿软的湖沙,与卫青比划起来。
水战之法,卫青也未曾试过,昔日大汉出兵东瓯,他还只是建章营监,后来元狩年间修上林苑南面的昆明池,他也正忙着谋划漠北之战。可,兵之道,自有其相通之处,更何况是对卫霍这样的用兵大家。
这是个新鲜的话题,两人本能的有职业上的兴趣,加上难得心底轻松,真个兴致盎然,棋逢对手,不觉都忘了时间,直到湖畔风起才发觉,夜已深了。
夜露打湿了衣襟,凉意沁人,卫青还在生火,霍去病就不出声的解衣与他披在肩上。卫青微微一笑,不加推辞,只拉他在火堆旁坐下,都说骠骑少年骠锐,冷傲不懂得体贴,可卫青觉得,去病真想对谁好,只要有心,他能做得比任何人都更体贴入微,可能就是太好了,倒叫卫青记起一事,便道。
"子孟写了封信给我,为你发愁的很..."
卫青一面与他说,脑里就浮现出霍光忧心忡忡的样子,与对霍去病不同,在他心目中,霍光似乎总是个孩子,每每看这孩子说大人话,卫青总有些忍俊不禁。
以两人的关系,卫青自无劝霍去病再成家的道理,只过继一事上,卫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更深一层,卫青一向喜欢霍去病这个冠军侯的称号,觉得恰当极了,他自己有儿子,想到将来世间有长平而无冠军,卫青觉得别扭。
这话不是第一次说了,霍去病只含笑听着,反正在他耳里,卫青的声音最是温润好听,静静听会儿也挺享受。卫青说了半天,他就是不吭声,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有,嘴里衔着棵草,眼睛不时眨一眨,眸光闪动,又像有了什么新鲜主意,样子有点生气又开心,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在卫青眼中,和他少年时真是一般无二。
霍去病半天没反应,卫青也说累了,两人四目相对,霍去病忽然一笑,把嘴里的草一扔,手自卫青背后揽过去,在他脸上拍了拍,动作轻柔,趁卫青微微一愕,又很快在他另一侧脸上亲了一口。
从来没人这么拍过他的脸,卫青整个人都呆了呆,才意识到这动作熟悉,分明是去病小时候自己常做的,没想到,现世报了。他正哭笑不得,霍去病又亲了一口,边亲边附耳低低道。
"我恨不得是舅舅的舅舅,从小陪着你,把你养成纨绔。"
卫青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之余,也不觉佩服霍去病的想象力,怎么能从方才的话题转到这上面来,真个天马行空。纨绔将军,为所欲为?卫青听着就觉得不象自己。不若则避之,深更半夜,卫青决定不陪这人胡说八道,不知为什么,却还是想了想:我可不想当纨绔,这种事还是我来比较妥当。
霍去病知道他面子薄,心里虽好笑也不敢笑出来,只殷殷的目视他,卫青给他那认真神气逼得张目结舌,谁也不知道大将军是怎么想的,或许是震惊太过,卫青静了静,忽然结结巴巴的冒出一句。
"象你养小光一样,还是算了。"
霍去病这次忍不住了,伸臂将他用力一抱,就趴在他肩上哈哈而笑,笑够了,他正正色跳起身来,又伸手去拉卫青,一边拉一边极简单的道。
"舅舅跟我跟我回家吧。"
这么一搅和,卫青这晚作了个梦,梦中他又变回了当年那个放羊的小孩。只这一次,他可不是一个人,平素骑的那只小羊背上驮了个沉甸甸的小团子,卫青牵着羊,不时看看他,每看一眼,就多几分得意满满。他带着小家伙一直走,说好要去看海,小家伙高高兴兴的往他身上砸甜枣,口齿不清甜言蜜语的连哄带骗,声音还特别实诚可靠:"舅舅舅舅,下辈子还和我一起好不好?"
卫青给他吵昏了,含含糊糊的就答了一句"好"。咳,纨绔将军......是你的话,也可以商量!
汉天子刘彻这几年施政有个特点,即凡事只要有利于为太子立威,他就不留余力的完成。刘彻命大臣们重议了群臣对"成年"太子的礼仪,格外尊崇外,特别加重了诽谤太子的刑罚。他自己上朝把太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不时肯定,命内朝直接向太子报告。宫中,刘彻每月非常有规律的去看望卫皇后,并把太子的几个兄弟全部草草送去了封地,叫他们无诏不得回长安。总的来说,汉天子在传递一个非常明确的决定,丝毫不容置疑,百年之后,他是铁了心要把江山传给太子了。
然而,刘彻是个大开大阖的人,无论他想对人好或不好,力度都强悍霸道,不加掩饰,通常汹涌澎湃得让对方不太舒服,甚至诚惶诚恐,特别是,这重好意似乎来得太过突兀。
在太子刘据的心目中,从小到大,父皇是位伟大的帝王,纵然他自己有一天也会君临天下,刘据也根本无法想像,自己有任何一点能与他相提并论。作为刘彻的儿子,这是种巨大的压力,刘据在下意识里,总想做些和父皇不一样的事,是以,他似乎也从未真正得到过父亲的认同。而今,一切都在一夕间扭转,刘据自问还是昨日的自己,没作出什么改变父皇观感的事情,只觉受宠若惊,又无法向任何人开口。
刘彻有个优点,他看似喜怒无常深不可测,骨子里却是个极真诚的人,一旦意识到问题,就会积极想办法解决。针对太子这种微妙的隔阂,刘彻自己没说什么,他想了想,恰好霍去病从河西回来,天子乃命骠骑将军陪同太子去巡视骠骑营。
骠骑在他这一代人里地位很特殊,从刘据到卫家兄弟,几乎没人真正把他当同辈。卫霍齐名,刘据还在学剑,骠骑便已立马瀚海了。霍去病从少年时就不多话,对太子一向只恪守君臣本份,刘据虽常见他,却不熟,也熟不起来,可那一代的孩子,谁不私心羡慕,恨不得自己也是骠骑那样的人。
然而,就是这个不太熟的人,做过一件让刘据很感动的事情。"鹿"事件还未发生的时候,霍去病以大司马骠骑将军的身份上奏,求立天子的三子为王,这,等于是侧面为太子确立名份,排除障碍。这一奏,震动朝野,谁也没想到,只知道军事,从不涉及政务的骠骑,会这样直截了当的干涉天子家的继承一事。
刘据也完全没想到,那时他还年轻,记得母后和平阳公主私话,都感叹霍去病面冷心热,到底还是念着与他舅舅的情谊。是为什么都好,刘据很感动,哪怕这话是舅父卫青替他开口,他也不会如此触动,因为舅父一向待他好,而骠骑却差不多是个陌生人,而这个陌生人,肯冒天大的风险,在父皇与他之间,站在他的一面,明明白白的说了话。
不过,两人并未因此熟络起来,骠骑是个不易亲近的人,刘据也不擅长笼络。对刘据而言,更让他感动的是一种认可,这认可,比支持还重要。刘据是个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