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沛阳在实验室通宵出来,径直驱车去了郑家。
“阳阳回来啦?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大门接你。”保姆打开门有些惊喜。
郑沛阳还没来得及回答,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年轻继母站在拐角,见人进门,修得精致的眉头一下子蹙紧了。
姜筠款款走下楼梯,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栏杆,不知道在答谁的话:“老头的宝贝儿子,自然是想回来就回来了,用得着和我们报备?”
郑沛阳杵在门口,单纯有些犯愁。他特意选了姜筠会出门的时间回来,没料到运气实在背。
“阳阳先进来坐吧,我进去喊先生。”保姆把他带进客厅。
“不用了,我是回来看郑益阳的。他病好点了么?”
“他睡觉了,先生在画室等你呢。”
郑沛阳略过姜筠走上楼,保姆看着他的背影:“阳阳好久没回来了。”
姜筠冷嗤一声:“看什么郑益阳,还不是最近实验做不出什么花头,手头上的钱又不够用了,才摇着尾巴回来讨钱了。”
她挑起小拇指,捏着调羹在燕窝羹里打着圈,吐出几个字:“败家玩意儿。
三十年前,郑亦周是初露锋芒的画家,年轻,才华,帅气,无数赞誉傍身。而那时的唐媛,是大明宫阙里的若颜郡主,身披荧幕上一身出嫁的烈烈红装,就这么落进了郑亦周的眼里。
天才艺术家配上荧幕花旦,多少人眼里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时光冗长难料,不管刚开始多悱恻缠绵,最后也不过碎了一盘琉光镜,破镜再难重圆。
郑亦周很久没有和儿子这么心平气和地聊天了,这次气氛尚好,终于找到机会开口:“我当年给你妈妈画过一幅画,现在还在你那儿么?”
郑沛阳漠然: “我不清楚。妈妈的遗物都是林喻帮我包管的,你要的话,我问一下他。”
他匆忙回郑家的时候,妈妈的东西无处可放,都被林喻搬回家保管了起来。
“不用了,找到也没什么用了,就放在你那儿吧。”
郑沛阳不想再聊这个,问起另一件事:“是你找过任朗么?他说听人提了林喻,才在路思齐那儿松了口。”
“随口一提。年轻演员里我只认识他一个,不论其它事情,站在普通观众的角度,我很喜欢林喻。”
“嗯,谢谢你的喜欢。”
郑亦周话锋一转:“不是为了他,你要知道,我目的不变,还是希望你们两个能够分开。”
这句话郑沛阳不是第一次听,也不是第一次冷淡回应:“就凭一个角色,换我们分开,您觉得公平么?”
郑亦周问:“那你想要什么?”
郑沛阳放下茶杯,挑眉:“我要你的全部家当,然后离开这里,一分钱都带不走。就像当年我妈做的那样。”
郑亦周砰一声放了杯子,茶水溅到桌上。“沛阳,我年纪大了,郑益阳还小,郑家以后能依靠的……”
郑沛阳打断他:“就因为我们两个都是男人?”
“是,就因为你们两个都是男人。少数人的路有多难走?何况你和他走的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你不是可以不顾一切的人,不要固执己见,因为莫须有的东西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我不太明白。”郑沛阳站起来,低头注视自己的父亲,“不管如何,在大家眼里,你也曾是位站在大众前端的艺术家,你也为少数人发声,你也用艺术为遭到不平等对待的人群振臂呼喊。但现在,那些都不算数了么?你说过的话全都是笑话么?”
郑亦周沉默了良久,久到郑沛阳以为他将要一直沉默下去,才缓缓说道:“但这不一样,你不一样,你是我儿子。”
林喻和孟萧呈最近的相见恨晚之势愈加强烈。
自从孟萧呈追着自己喊师父,林喻就对他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看得顺眼。这位小偶像褪去舞台光环,到了台下,整个就是个傻白甜。甜不甜另说,傻是真傻,生活自理能力几乎是零,衣服不会好好穿,饭也不会好好吃,就连剥个鸡蛋都能把蛋黄滚到地上。
在目睹了路思齐第三次举着水杯给孟萧呈喂水之后,林喻深刻认识到,一个成熟的花瓶,就应该做到这种程度。他仍需努力。
风刮的呼呼响,副导演在远处大声嘶喊:“主演呢!过来开工了!”
林喻放下吸了一半的牛奶,脱**上的军大衣准备入戏。站起来那瞬头一回,恍惚看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再定睛一瞧,又只剩下一棵大槐树的影子。
孟萧呈跟着刚认的师父吃了一个多月的苦,从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现在,至少两条能过一个镜头,已经顺利了很多。但今天跌破所有人的眼镜,不停出状况的,是向来让人放心的林师傅。
他现在面对梁梦琪,说一句台词能卡三次。
林喻不知道在想什么 ,心不在焉的,完全不在状态,一条词试了好几次也没捋顺。路思齐在远处举起喇叭:“林喻你睡没睡醒!快给我把眼睛睁开,两分钟以后再来!”
方衿递上一杯奶:“老板你咋了,这词刚才准备的时候不是练得挺好的么?紧张啥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人家姑娘有意思呢。”
林喻咽了口奶,对着他又念了一遍台词。
“现在不是挺顺溜的么?”方衿奇怪。
“是挺顺溜的,因为一摸一样的句子。”林喻顿了一下,“我以前在全校面前给郑沛阳念过。”
然后他就被教导主任反锁在办公室里耳提面命地罚抄了一百遍课本上这几十个字,能不顺溜么。
只是现在面对着梁梦琪,即使知道只是为了渲染气氛借用的一段台词,林喻还是…有些难以启齿。
方衿也帮不上忙,只好退到边上给自己没出息的老板摇旗加油。
片场里的风勾起不远处的槐树叶子,落了几片在摄像机摇臂上。
林喻站在梁梦琪面前,略过她的余光看到了什么。他再次确认那个站在槐树底下的身影,瞬间感觉心跳声盖过所有噪音,在耳边鼓擂喧嚣,每一个字都在胸腔里呼之欲出。
郑沛阳站在几十米外,听到林喻的台词,隔着经年时光与回忆重叠。
“我生平只看过一回满月。我也安慰自己过,我说,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景行教导主任的大办公室里,林喻靠在办公桌上打瞌睡,面前的草稿纸摊了白花花一桌。
南主任没好气地指着他:“林喻,刚开学你就给我搞这一出,可真行。来,抄,就在这儿抄,不到一百遍今天别回家,等我吃完饭回来检查,快抄!”
走之前还把门栓别上了。
老师和学生都走光了,校园里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