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峰的长辈,向来都不给人好好告别的机会。
他叹了口气。
到底还是睡不着,大半夜李疏衍招来一个浮灯,在山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圈。
霜降元神稳定回来后就有点躲着他,看见他溜得比兔子都快,躲得李疏衍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李疏衍在岔路口顿了顿,遥遥看见小七的屋子漆黑,便没往那边去,抬步走向了还亮着灯的墨知年的居所。
浮灯盈盈映亮了屋前的空地,墨知年跪坐在蒲团上,面前摆了一堆零碎,手里摊着一根针,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它——他闭着眼睛,在眉心涂了一只天眼。借天眼观察器物的内里构造,是器修的基本课。
这东西李疏衍知道,是谢千秋托他带回来给墨知年的,当时针尾还缀着一团溃不成型的黑气,墨知年看见了都吓了一跳,惊道:“怎么把元神粉碎成这样子?”
此刻他抬了抬脸,面向了李疏衍露出乖巧的笑来:“师父。”
“怎么还在研究这个?”李疏衍看了看,没地方下脚,站住问。
“它的力量太暴烈了,和我想要的效果差太大,”墨知年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没法用。”
墨知年问:“师父,这灭魂钉最初是魔修的一种刑罚,可我想让这个东西只锁住元神,怎么样才能减掉它伤害元神的力量?”
李疏衍对器物有所涉猎,但这东西是从魔修那套出来的,路子野,他一时也没有好办法,皱眉想了一会,摇摇头道:“还是问问初一吧。”
墨知年轻轻巧巧地笑了一下,柔软地说:“不能问他呀。”
李疏衍疑惑地看他,墨知年道:“他是追根问底的性格,要问我前因后果,我又不能骗他,他知道了的话,不会让我做的。”
李疏衍被他这么一说,也想问问这东西的用处:“你做它,是想干什么?”
墨知年似乎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狡黠一笑:“不告诉师父。”
李疏衍:“……”
嗯,白初一和他不一样,是没法这么糊弄过去的。
两个人很久都没有说话,倒也不尴尬,安静得很舒服。墨知年低着头摆弄器具,忽然轻声问:“师父,如果弟子犯了错,您能原谅我吗?”
“人哪有不犯错的?错便错了,改正便是。”
“那,师父可有什么……原谅不了的事?”
李疏衍想了想:“有。”
墨知年眼睫一颤,问:“是什么?”
“一是明知故犯,二是死不悔改。”
墨知年沉默了半天,呓语般再问:“师父可做错过什么事情?”
李疏衍说:“有很多。我杀错过人,也救错过人,被蒙蔽过,也做错过决定。”
“后悔吗?”
“会后悔。”李疏衍承认,“我记得我在另一片大陆上的时候,惹怒过一个魔头。后来我走了之后,那个魔头屠了我住过的城。有时候会想,不逞那一时之快便好了。”
“这是师父最后悔的事情吗?”
“不是。”李疏衍沉默了一下,“我最悔的是……你师祖仙逝的时候,我在跟他生气,没有好好道别。”
“……师父有喜欢的人吗?”墨知年耳朵一动,忽然说。
“现在吗?”李疏衍愣了一下,而后不知想到什么,有些无奈:“没有。”
“有喜欢师父的人吗?”墨知年继续问。
“我想,”李疏衍说,“有。”
夜风忽起,灌木枝条沙沙作响,许久才归于宁静。
墨知年歪着头听了一会,莞尔一笑:“我就很喜欢师父。”他撒娇般地:“师父喜不喜欢我?”
李疏衍哪里不知道他那些弯弯肠子,但还是纵容地顺着他的心思道:“喜。”
墨知年一笑,低下头微微睁开眼,眸色暗沉沉的。
他自言自语般道:“我真的很喜欢师父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卷 《乱六合》开始。
第55章 齿轮
玉摇风回到九重山的时候,因为伤还没大好,当真是肌如白玉,看着就不是个人色,被白初一撞见了。他旁敲侧击死缠烂打,最终得知了中州发生过了什么事,盯着与玉摇风的眼神都不太对,几乎时时刻刻黏在他身后,差点跟他同床共枕。
他的大师兄这几年就没几天不受伤的日子,怨不得他心惊胆战。
玉摇风重新活蹦乱跳的时候,中州的沈冬在来信,说魍魉王虽死,地界的气息却未散,想让玉摇风去帮忙除除魔。玉摇风答应了,临走的时候被白初一拦在了门里:“大师兄,你去哪?”
“去中州。”
白初一直到现在一颗心还没平和下来,充满了患得患失的不安全感,听见中州就绷紧了每一根神经,下意识说:“不准!”
玉摇风无奈地看着他:“我已经答应了。”
白初一扒住门框:“不准,你不许走!非要走的话,也得带上我!”
玉摇风叹了口气:“初一,我是去帮忙除魔的,你修为不够,去了太危险。十天半个月我就回来了,别闹。”
不知哪个字刺激到了白初一的神经,他骤然拔高了声音:“我没闹!你说你哪次出门不出事?去极域也好,去中州也好,你以为你去南禺帮凤凰的时候受了伤瞒着我我就不知道了吗?帮忙帮忙,你总是去帮别人的忙,你能不能先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吼到最后白初一红了眼眶:“我提心胆颤地等你,每次你都一副救不回来的样子!我恨不得把你锁在宿神峰上,让你这辈子都出不了九重山!”
可他哪有资格?
玉摇风怔怔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
“对,是我一厢情愿了,我的感受你从来都不必在乎。”白初一吼哑了嗓,自嘲地笑一声,“大师兄,你对我千好百好,可你到底把我放在哪?”
问完他夺门而出,显然是不想听回答。
玉摇风僵硬地站了许久,一垂眼,胸口闷闷的,有些难受。
“……心里。”他轻轻说。
玉摇风临走前漫山遍野地找了一圈,白初一正在气头上,处处躲着他。等玉摇风走了两三天,白初一向来心胸宽阔,气早消了,现在心虚地很,一边觉得自己没脸见师兄,一边快思念成疾了。
“我真后悔,真的,”此刻这抓心挠肝的三师兄猴一样蹲在寒潭边上,苦着脸道,“你说当时我怎么就鬼迷心窍说了那么一堆话呢?”
龙吟闭着眼睛打坐,一开始当他是只真猴,这阵实在是被他长吁短叹烦了,不耐道:“你别侮辱鬼。”
“我当时真的……是怕狠了。”白初一蔫头巴脑道,“他一离开我的视线就出事,一次伤得比一次重,我听说他又要出门,满脑子都是不好的想法,只觉得他走了我就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