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片刻的沉默后,韩通明轻声说:“当年,你为什么要跟我爸离婚?”
“……?”韩玥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说:“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他是……他喜欢男人对吗?”
韩玥没说话,长出了一口气,道:“谁跟你说的?”见韩通明不回答,她也不隐瞒了,“确实是的,结婚的时候我不知道,婚后蛛丝马迹越来越多,我们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夫妻,想不发现都难。”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韩玥轻笑一声,望向熙熙攘攘的街头:“我和他离婚的时候你才10岁,我怎么跟你说你才能理解呢?况且小城镇的流言可是有很大杀伤力的,我跟他也算是和平离婚,约定好了谁也不说出去这件事。我们是成年人,可以承受外界的许多猜测和无意识的伤害,可你不行,你那时太小了,二元方程式都不会解,怎么能接受这么复杂的情况?”她叹了口气,“其实你长大以后我也想过要告诉你,但时间久了,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你从来也不跟我说心里话,跟你父亲更是多年不联系,我觉得也没必要再特意告诉你这个。”
“有的时候我也想,如果当年没有那么迷恋他,不是跟他结婚有多好……但那样我就不会有你了,通明。”韩玥的声音像她平时一样凌厉,却又揉杂着隐约的温和,“我从不后悔生下你,你一直是个优秀的孩子,一直是我的骄傲。”
“那个时候我很需要钱,你的教育费、生活费、房租、水电全都要钱,我也需要证明自己,需要从失败和谎言中走出来,找回自己的价值,所以很多时候忽视了你,通明,你别怪妈妈。”
明知道韩玥看不到,韩通明还是拿着手机摇了摇头,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哽咽着问:“妈,这么多年你累不累?”
“说不累是假的,但我也希望你别有压力,这是身为母亲需要做的事情。但我毕竟不是万能的神,只是个普通人,我无法预见真相会不会影响你,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否是正确的,现在想想,你会怨我,多半是说明我做错了。”
韩通明想说她没有错,是他的错,但喉头仿佛被泪水堵住让他无法发出声音。
“虽然方式和结果可能都不理想,但是通明,我一直很想保护你。”
”我知道……妈,对不起……让你一个人承受了这么多……”韩通明把脸埋在手掌上,掌心全是温热的泪水,”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
“通明……”
“妈……我很爱你…你也一直是个优秀的母亲…”
这大概是他们母子之间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表达。
“我也很爱他……妈,我很爱程眠……”
“……你?!”韩玥一惊。
“我让他滚,还让他去死,我骂过他还打过他……妈,我该怎么办?我把他弄丢了……他那么小,我把他一个人扔在那里……他不接电话……他是不是伤心了,不想再见我了?”韩通明压抑着哽咽漫无目的地向他的母亲求助,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露出了从未在韩玥面前露出过的脆弱面貌,要把他所有的惶恐都倾诉出来。
“通明你…你说什么?”
“妈你记得第一次把我送到翁姨家的时候吗?他又乖又漂亮,穿着一件红衣服,拉着我的手叫你放心,他会一直陪着我等你来接我。妈,是你把我送到他身边的……你说,他还会原谅我吗?会像你一样原谅我吗?”他语无伦次,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冷静自持的伪装。
“你………”韩玥捏紧了手机。
门卫担心地看着远处坐在樟树下那个高大的男人,他捂着眼睛,修长的身体弯折起来,像是被打断了脊梁,料峭春风里夹杂着他呜咽的哭声,犹如一直被抛弃的巨型犬。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与摇曳的春树花影融在一起,微微颤动着。
他一定是遇到非常非常伤心的事情吧……
周围响起几声电流哔啵声,路灯一瞬间亮了起来,韩通明才发现天已经差不多黑了,初春的风寒浸浸地深入他的西装、皮肤、四肢百骸,他才发觉自己不知道在小区里面坐了多久,手脚都有些麻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依然没有任何信息和来电。
程眠到底去哪里了?韩通明这才发现,他跟程眠的世界离得有多远,他不认识程眠任何的朋友,不熟悉他的工作关系,他只接受了甜点一样的程眠,而对被他挡在背后的杯盘狼藉视而不见。他没有亲人,没有房产,如果程眠要走,他没有任何线索可以去找到他。
韩通明别无办法,只能绝望地一再去拨程眠的电话,最终机械女声通知他:“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他漫无目的地走出小区,像寻找一条走失的毛色普通的小土狗一样无措,他去检查每一个角落和甬道,努力打起精神来喊程眠的名字。
“说不定他正躲在哪里哭呢……像小时候一样,我找遍每一个他能躲藏的地方,就能找到他了,然后就能带他回家。”他这么想着,程眠闹别扭总是不会走太远,不会让自己找不到,如果时间太久,他就会换一个更显眼的地方。但这不是他熟悉的青砖小院,这里没有废弃的秋千架、塌了墙的小屋棚和带他回家喝热茶的邻居奶奶,只有顺着公路呼啸而下的寒风和窃窃私语的树丛,像是冷酷世界里唯一的声音。
韩通明不辨方向地寻找着,犹如走进了鬼打墙的迷宫,层层叠叠,无边无际。
他曾经一次又一次地把程眠随手遗弃,再等着他探头探脑地看看他的脸色再爬回来,程眠从未放弃过靠近他,但他总会有坚持不住的那一天,就像自己想要放弃程眠的时候。
韩通明这才真正的理解,为什么人在面对诸如死亡和强权时,会有各种崩溃的、丑陋的、不计得失的嚎啕大哭歇斯底里。当他真切地明白,那些他无法抗争的、已经发生过的事没有任何可能挽回的时候,他只能毫无办法的原地痛哭。
时间不能倒流,无论他再做什么,也不能让燃烧过的灰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