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过来,想来应是阆州行宫那几日的光景里,侍奉徐青颦的一名宦人因荔枝份例之事出言不逊自行讨了罚去,不由得“嗤”一声,“你同我算哪门子的账?依徐小仪这话,飞蛾扑火原来火才是那罪魁祸首不成?”
“今儿我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吃里扒外。”徐青颦面色不愉,依旧不改往日作风,嘴上不饶人。
“只许你开罪旁人,不许旁人开罪你?我们都是进了皇宫的人,独独你连徐府都未踏出一步,便以为人人都来逢迎你吗?”徐杳掩唇拭笑,漫不经心道,“再者,吃里扒外这词差矣,你这是要同我攀亲戚不成?我却不愿同你做亲戚的。诚然,如你往日所言,我也不曾记得何时有了一双姊妹。”
语毕,她便侧首同曹凝君相互颔首示意:“她向来是个不可理喻的,也只有瞧在徐姬眼里天真烂漫,殊不知刁蛮得很,总以为人人都同徐姬一般,待她百般包容,”末了抬手为曹凝君拂去了肩襟上头的落叶,轻描淡写道,“你如今既这般通透,也是好事一桩。”
这日直到亥时,徐杳捧着本闲书半倚在榻前,不知不觉耸拉起脑袋,下颔啄在扉页上,睡意阑珊起来。不曾想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燕怀瑾竟悄声无息进来,小心翼翼抽去她指尖的书,自顾自褪了衣衫鞋履挤挤挨挨到她的衾被里来,奈何她神志依稀清明,半抬着眼帘唤了一声“陛下。”
燕怀瑾一怔,自从二人这般推心置腹再度相识以来,她也只不过唤过一回自己的名讳,即便是眼下沉沉欲睡的情形,他喉头哽了半晌,良久才开口:“仔细伤了眼睛。”
“朕原以为,你不情愿。”
“哪有什么情愿与不情愿一说,”她神情寡淡,温热的气息均匀地吐在燕怀瑾颈间,呢喃软语,“后日中秋晚宴,妾那一双姊妹要穿软烟罗,独独妾没有,妾没脸去了。”
她语气娴熟,以徐杳的口吻说出这一番话,仿佛徐眉黛徐青颦当真是她的亲姊妹一般,偏偏她此时半梦半醒的模样,这番话便成了她的肺腑之言,他委实寻不出半分错处来。他掌心反复抚过她的后颈,指尖穿过她的发梢,末了一对唇贴上她的额间:“你自然穿得上最好的。”
翌日
徐杳一夜无梦,醒来起身同燕怀瑾一齐穿戴整齐梳洗后,无意推开窗扉,抬眼便是一池蓊蓊郁郁的芙蕖。只可惜,盛夏总归是要过去的。她一时心弦微动,踮起脚尖,凑在他耳窝有意拿他寻开心:
“你这是,要再塑一个关雎宫给我不成?”
直到他耳窝自襟领里头爬出一片绯红,她才心满意足,颇有几分得逞地抬首凝视着眼前人。
晨光的雾蒙蒙遮眼,露珠顺着荷叶的细纹往外送,她径直循去,捧着茶盏接住那芬芳欲滴,顺势往身后趋步亦随的燕怀瑾怀里一递,丝毫不忌讳旁人,也不再用敬称,眉眼弯弯,眸光潋滟:
“你给我煮茶,好不好?”
第43章 肆叄
晨风习习里, 燕怀瑾竟当真鬼使神差应了她一声“好”。
惹得立在一旁的豆蔻心底一阵唏嘘,因徐杳这般肆无忌惮, 依着大燕自开朝以来的规矩,尤其是觐见君上这一条例上纵然是帝后之间也没有以吾汝之称的礼制, 经适才徐杳那席话,豆蔻闻见原只当她一时犯了糊涂,不曾想建安帝竟应声,眼角眉梢都染着抑不住笑意。
倒是豆蔻身畔的鸢尾沉稳一些,句斟字酌道:“襄姬这话大抵是对着奴婢们吩咐的,原也是奴婢的差事,亦是奴婢的本份, 陛下还是——”
燕怀瑾却只将她这话充耳不闻,觑也觑她一眼:“无妨。”
自古以来便有,一样的茶叶经不同的人手里, 煮出来的气味大相径庭一说。
也不过须臾片刻,茶壶托在他指间, 手腕灵活, 水流悠然而下, 恍如描摹着一幅精致的仕女画,一点一点,一笔一笔晕染而出。一枚枚芽叶缓缓沉至杯底, 再渐渐浮出,顺着水流的方向摇曳飘送,三沉三浮, 原本颀长的茶叶便微卷起来生出许多褶皱。
茶香袅袅溢出来,徐杳捧起茶盏细细品茗起来,甘甜入口末了却觉得愈发苦涩地厉害,她面上却不动声色,搁置下茶盏,心底想着,约莫是年岁大了,待苦涩一味便愈发敬而远之,反倒是姑娘家爱吃的甜食更合心意了。
“徐左相府上的龙井,比江南贡上来的还精致一些,果然名不虚传。”
眼前的燕怀瑾尝了一口后,只说了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便脚步匆匆,携着蔡莲寅浩浩汤汤一干人往金銮殿上朝去了。
不知不觉,已是两日光景后。建安九年,年过中秋,月过半。
这日申时的时候,日薄西隅,天际泛起晚霞如锦,余晖自窗扉外头洋洋洒洒进来,彼时徐杳正拂过适才蔡莲寅亲自送来落英榭的玉兰浣花绮云裙,整整齐齐放在红木案板上,光影错落映在衣襟上,更添两分清幽。
“襄姬,”一旁的豆蔻福身:“奴婢为您更衣。”
徐杳神色淡然,关切道:“记得你还未随我进京之前,每逢中秋便在府上四处打点,不过只为了一块莲蓉月饼。今儿御膳房送过来的一碟紫薯山药月饼,赏你了。”
豆蔻喜逐颜开谢了恩,便忙不迭捧着衣裳随她去了屏风后头更衣。待徐杳穿戴完毕,坐在妆奁面前,对上镜中疏离的眉眼:“梳飞仙髻。”鸢尾自然应声,一如既往的灵巧细致,末了为她戴上簪花华胜一物,耳垂一对白玉耳坠。她今日亲自用螺子黛画了一对蛾眉,朱唇一点桃花殷,正是现下京都十分时兴的妆容。
一切拾缀妥当以后,徐杳信步出了落英榭,但见一顶朱色绣着蟠龙的轿辇停驻在宫道上,轿辇前为首而立得人,正是蔡莲寅。
随着宫人们不约而同请礼:“见过襄姬”,蔡莲寅为她挑起轿帘,燕怀瑾修长白皙一只手为她挡在轿檐下,掌心朝下,见她矮身安然无事进来才收回手。
徐杳眸光澄澄,朝他眨了眨眼,便在他身侧款款落座了。
今日的中秋晚宴挑了秋晖堂设宴,因秋晖堂傍着太液池而建,湖面开阔,颇有“平湖秋月”的神韵。
坐在轿辇上一路也算稳稳当当,除却一处转角的时候抬辇的宫人们蹒跚了两步,徐杳一时未稳住身形,还是身畔的燕怀瑾下意识揽了她一把。
直到轿辇行至秋晖堂外头,暮色四合,云敛晴空,冰轮乍涌,好一派清秋光景。微微泛黄的满月已经挂在天上,夜色微凉,秋风送爽。一顶赫赫魏魏、浮光跃金的黄罗盖伞之下,秋晖堂的殿门两侧悬着明晃的灯盏,随着一旁的宦人吊着嗓子的通报声,二人一同迈过殿槛。
踩上雕栏玉砌的石阶,分别是前往两侧的连廊,中秋晚宴便是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