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地道,“八年前,大人突然要告老还乡,这也不奇怪,毕竟苏老将军的那一案,牵连得太广了。”
“苏老将军被诛得是十族,也包括门生。大人微末之时曾经受过老将军的教导,这一点虽然后来没人知道了,但大人仍旧怕走漏风声,所以连夜上书,恳求皇帝允他告老还乡。”
老仆干枯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回忆之色,“好在皇帝没有多加为难,大人从宫里出来后,就让人先收拾着行装,第二天就出发。”
说到这里,老仆突然停了下来,他“看”向明雀离,“夫人你说这世界上的梦会成真吗?”
“这该看你做的什么梦。”明雀离一语双关地回答道。
老仆发出几个干涩的音节,书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在笑。
“张大人要走得前一晚,我正在门房里睡觉。却突然听到了惨叫声。我心中生疑,沿着门缝看了过去。”
那个时候的老仆还没有那么老,他只是年纪大了,身体倒还是硬朗。在听到声音之后,就戒备地拿起木棍,沿着门缝悄悄查看情况。
却没有想到,他会见到那样一个惨剧。
血,到处都是血,流成了河,在这个宅子里不停地涌动着。
老仆看到了那些夫人小姐,还有张大人,一个个地从房间里跑出来,状若疯狂地跑了出去,想要逃出这个突然被杀戮笼罩的宅子,却都被拦在了那扇门。
那扇门很高很大,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如何都打不开。老仆能够看见,蜂拥而来的尸体,一个个都叠在了大门前。
他们的鲜血不断地流出,然后一点一点渗入大门,将它染成了鲜红的颜色。
而那些眼睛,那些眼睛……
“苍白的躯体上,那些眼睛突然转了过来,黑洞洞的,像是
一口口流尽了水的枯井,直勾勾地看着我。”老仆的身子微微颤栗,纵使过了再多年,那种恐惧都没有放过他,从来没有离开过。
“夫人,你看过灾年的那种枯井吗?看过吗?”他激动地说道,“那些眼睛,就和枯井一眼。放眼望过去,干裂的土地上,只有饿死的躯体,还有那一个个被取尽了水的黑窟窿。”
老仆的身子直哆嗦着,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也好像两个黑窟窿。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我没敢出去,我动都不敢动。”老仆颤抖着声音道,“我就抱着我想好了木棍,和那些眼睛,对视了一晚上。我不敢闭眼。”
“可你知道吗?第二天,第二天一切都不一样了!”老仆的身体微微发抖,“我的眼睛瞎了,什么都看不见了。我知道,这是报应,这是我应得的,是我没有去开门的报应。可是后面,怎么会发生那些事情呢?”
大门边上,那些流尽了鲜血的尸体,突然一个个地动了起来。它们从地上一个一个地爬了起来,脸色惨白,唇瓣猩红,僵硬地迈着步伐,像是归家的旅人一样,回到了各自的房间里。
一直到第一缕阳光照进这个血腥的宅子里,一切鲜血好像都消失了一样,所有的“人”都回到了自己应该待的地方。
主子回到自己的院子,下人来到自己的房间……一切的一切,都似乎如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好像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已经瞎了眼的老仆,就浑身颤栗地听着这一切。那些声音传到他耳朵里,这一个本也该死去的人,就好像真的见到了那种场景一样。
然后这些“人”开始做起了一切,它们换上衣服,然后带着昨天收拾好的一些行李,驾着马车离开了京城。
“那时候我就守在门前,我的眼睛已经瞎了,但还能够听见门口有人议论,说张府就要离开京城了。”老仆古怪地笑出声来,“他们没有看出来,那些东西,早就不是人了!”
那些不知道是什么的家伙,它们驾着马车,离开了京城,全程都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就好像是个没有生命的木偶,□□控着行动。
“再后来的事情,夫人应该都知道了吧?”老仆道,“它们离开了京城,然后在回乡的路上遇到了土匪,死在了那些人的手下。”
“不,或许不能说是死。毕竟它们已经死了,死在了那高大的木门之下,鲜血流成了河,然后又染红了门。它们都已经死了,死了!”
明雀离看着激动的老仆,蹙起了眉头。
过了许久,那老仆才渐渐平静下来。
“之后呢,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明雀离这才问道。
“之后我就一个人住在这里,我有罪所以老天都在惩罚我。我每天都做梦,梦到那一天晚上的事情。久而久之,我就不确定那到底是真的发生过还是梦里的臆想了。我快疯了,我也要死了。有时候我想,或许我已经死了也不一定。我死在了八年前的那一天晚上,这座宅子谁都没有放过,所有人都死了。”
“夫人,您说呢?这一切,到底是不是梦?”
老仆突然靠近明雀离,他干枯的脸像一张张没有水分的树皮,显得格外恐怖。现在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空洞地直盯着眼前的人。
明雀离没有什么反应,书画倒是吓了一跳,她死死地捂住嘴,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打扰到夫人。
“你的梦,我怎么知道?”明雀离起身,看了他一眼,“你自己清楚,不是吗?”
说完这句话,他就没有再看老仆,而是招呼着书画,离开了这里。
老仆站在黑暗的门房里,他的一双空洞的眼睛,缓慢地
移动着,最后停留在了那高大的朱门上。
那鲜艳的颜色,到底是什么留下的呢……
干枯的身影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夫人,我们现在回去吗?”书画扶住明雀离,小声地问道。
“嗯,”明雀离点点头,“这里问不出什么了,那个老仆不会知道当年张武死亡的真相的。”
否则老仆现在绝不会活着,而是化为了这旧宅死气的一部分。
书画点点头,紧跟在他身后往大门处走去,几个侍卫也连忙跟上。
到了那个朱门前,明雀离顿了顿,视线在那鲜红之上停留一瞬,然后才往前继续走去。
倒是书画,想起了门房里老仆说过的话,她看着那格外鲜艳的颜色,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眼里面闪过一丝惊恐。
直到出了门,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过去。那还没有合上的大门上,上面正流动着鲜艳的血液。而在那门里,无数的躯体正伸着手,如同枯井一样的眼睛里带着绝望,血泪渐渐地流了出来。
但他们依旧没能离开,就算现在的大门是开着的,也依旧被那些无形的屏障挡在旧宅里,永远不能离开。
他们早就被彻底地留在了旧宅。
翌日,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