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劝她不要进宫。
“那不是你我该去的地方。”无生忍这样说,声音沉痛,带着切肤的畏恨。
韦欢讨厌无生忍这副模样,咬牙回他:“你忘了阿娘和七娘了么?”却不等无生忍回答,便跺脚回房,静静等待自己入宫的消息。
她对自己入宫这件事极有信心。且不论年纪、学问和血缘,单只说父亲那斤斤算计的性子,便决不可能叫这天大的好事落到别家头上去,哪怕那人是同胞兄弟,何况韦欣入宫这件事,全是崔氏一手操办的。
崔氏是韦欢的娘。韦欢的生身母亲是韦欢的“阿姨”。父亲嬖妾众多,韦欢的“阿姨”在诸多妾侍中排行第九,于是就叫做九娘。无生忍叫她“九姨”,韦欢却坚持叫她“阿姨”,其实无论“阿姨”“九姨”,都是极屈辱的称呼,可是韦欢觉得,“阿姨”听起来显得独一无二,而且“阿姨”听起来也更亲切,至少,这称呼与“阿娘”的开头是一样的。
韦欢起初是不恨崔氏的。她也是个可怜人。虽是出身名门,嫁的却是个“黄犊子韦”,虽然这姓氏自隋时便与京兆韦氏联了宗,祖上也不乏高官贵品,对外亦号称东眷之后,可是那些正统韦家的人看他们,却总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一如那些山东豪族看待贩售木材起家的并州武氏。崔氏是正儿八经的清河崔氏女儿,嫡出,宗支。因为当今陛下禁山东世族互为婚姻,众多大族女儿挑不到合适的女婿,只好退而求其次地与江左、京兆等地的世家联了姻,韦欢的父亲韦玄贞那时还是个翩翩郎君,举了明经,未及吏部诠选。清河崔氏素重读书,见韦玄贞样貌生得好,便也就将女儿许了过来。谁知韦玄贞诠选未过,历经数载,才以流外官释褐,其后辗转几任,也只做了个小小参军。韦玄贞的先祖积留了田地宅院,又有同族帮衬,家境倒是殷实,也有极好的族学,日子过得倒是不错。可是以堂堂韦家旁支嫡子,年及不惑,还只得一个七品参军,却着实没什么颜面。韦玄贞因着这块心病,渐渐地养出个脾气,在外时汲汲营营,为了求官不择手段,甚至不惜动用妻子的嫁妆。在家则吆五喝六,酗酒逞凶,家中妻妾子女,无不深受其害。韦欢本以为崔氏遭遇了这样的丈夫,很该天然地便与诸位妾侍和子女站在一边,一起唾弃韦玄贞才是,谁知崔氏在丈夫那里受了气,不肯向自己的儿女发,却反倒变本加厉的发到婢妾这里来。高门大户的发作手段,与小门小户的那等撒泼撕扯又是不同。崔氏从不曾在明面上虐待过任何一个婢妾或是庶子。恰恰相反,她一直都端着一个温良主母的架子,做出恪守女德的模样,“公正”持家,“教导”子女,“规劝”丈夫。可是在她这样贤淑的操持之下,韦家庶出儿子几乎个个不学无术、性情暴虐,好容易有个无生忍能读书,偏偏制举时又遭人陷害。大郎韦洵,年少时便逼淫母婢、无所不为,尔后又凌虐诸庶出姊妹,终致七娘之死;韦家从一至十几的“阿姨”或因这样那样的缘由大受韦玄贞的捶楚挞伐,或因种种不端之行被崔氏“含泪忍耻”地驱逐、转卖,韦欢自己的“阿姨”自七娘死后便神情恍惚、一病不起,崔氏却以“再生一个孩子便什么都好了”这样的理由打发她近身侍候韦玄贞,又故意常派与七娘年纪相仿形态相若的女娘去韦玄贞那里传话、挑拨韦玄贞勒逼韦无生忍读书、派人在内院散播韦欢的闲话,终致这位“九姨”忧郁而死,临死时还握着韦欢的手,嘱咐她“日后好好侍奉你阿娘,你的终身,都在她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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