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道。 周采一时语塞。 他没想到周逊居然会搭腔——要一本书,还是在皇帝面前开口,且给出了那样的模糊描述。若是平时,问问书名也就罢了,周采虽然嫉恨周逊,但还不至于舍不得一本书。 可周逊言之凿凿的,一副两人关系亲厚,他必然知道书名的样子……他若是说自己不知道那本书的名字,岂不是自己先打了自己这个“关心弟弟”的哥哥一耳光? 皇帝又好奇道:“那本书是哪本书?” 周逊笑而不语,只看向周采:“我十五岁生辰当日,兄长亲手送我那本书。兄长还记得吧?后来我们一起读书时,我便时常翻看那本……莫非,兄长记不得了?” 皇帝又看向周采。周采被两人注视着,显露出几分窘迫来。 十五岁生辰?他在周逊十五岁生辰那天,送过他什么礼物? 在众人面前,周采向来礼数周全。为了让人挑不出错数来,明面上该给周逊的东西,也是会给的——只不过是随便找小厮送个“自己送给下人们后挑剩了的东西”罢了。只是,他实在是不把那事儿放心上,也实在是记不得自己送过什么…… 皇帝看得周采头皮发麻了,周逊才善解人意:“是一本志怪小说。” “对,我想起来了。”周采这才接上话来,笑了笑,“约摸是在书房里,我下回就给你拿来。少年时,我们兄弟几个便时常在里面看书,书丢得到处都是……” “大哥记错了吧。”周逊毫不留情地拆穿道,“书怎么会在书房里?我从十二岁那年起,便再也没进过书房。” 周采头上落下一滴冷汗。周逊又道:“不过,也是因我贪玩……” 周采方才舒展一些,周逊再道:“当初不知怎的,父亲便说是我弄坏了他的书。父亲常在书房里教导两名嫡子,我不过偶尔进去一次,也不知为何就背上了这么个名头。父亲把我打了一顿,从此我再没进过书房。” “我记得当初伤重未愈时,也是兄长来看我,替我带了药酒。还说以后父亲不让我再进书房,也是为了我好呢。”周逊笑吟吟道,“兄长记性还真是不好。莫不是把我记成另一位弟弟了吧?” 周采这回再无颜说话,擦着汗便要告退。他刚要走时,周逊突然又道:“算了,不必劳烦兄长了。” 周采道:“咱们兄弟之间又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不,”周逊依旧是笑,“兄长记性不好,我也记性不太好。方才才想起来……” “我十五岁生辰那年,兄长十七岁,正在五王爷府上做客呢。那日王府设宴,兄长还作了一首赋。”周逊笑道,“江州与京城相距千里,兄长是怎么将书交到我手上来的?”第17章 寻一本九章算术来 “这……” 冷汗浸透了周采的外衫。周逊冷冷地凝睇着他。 若是要从此事再细说下去,周逊还能说上许多。例如周采在赠送物品上,对他和下人的一视同仁、再比如周家对他的诸多打压苛待…… 但他觉得很没意思。 他所想做的只是拆下周采虚伪的面具,因而才说了这么些话。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他又何必再当个絮絮叨叨的乡野游商,把自己的悲欢事无巨细地拿出来展开到光天化日之下、再给他人咀嚼呢? 诉苦从来不是他的目的。诉苦的目的,从来也不该是诉苦本身。 周采呆了许久,也没能接上一句话来。最终,他尴尬道:“或、或许是我记错了……” 周逊的嘴皮子,到底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周采宽袍下的手指攥入了手心,留下深深的血痕。在他的记忆里,周逊一直是不怎么说话的沉默模样——很少说话、很少抱怨、也很少诉苦。 ——谁能想到他甫一开口便是致命! ——果然是不咬人的狗不叫! “算了,也不用你去找了。”皇帝道,“皇宫里的东西比周家的东西多多了。朕一会儿带你去藏书库,你在里面找找有没有你想要的。” 他的第一个“你”是对着周采,只说完这句话,第二个“你”便是对着周逊。 他的神态说不出来是看出了周采虚伪面纱下的真面目、还是只是觉得为了一本书费这么多事麻烦——又或是对周逊表达自己的“予取予求”。然而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周采都能感觉到他对待自己与周逊的强烈的不同。 事已至此,任他再如何舌灿莲花也是无用的了。越是说,便越是错。周采只好支支吾吾了几句,最终道:“臣……告退了。” 丞相犹自站在门边,他看见周采狼狈离开,眼神又转到了那个身着水色衣衫的年轻人身上。 那年轻人约莫是及冠之年,长身玉立,眉目浓秀却又有一股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清冷肃然之意。夕光裹着他的袍子,模糊了他的面容,他看着他,恍惚间想起一名故人。 ‘小书生,’女孩儿笑盈盈地对他说,‘以后走路小心些。要是撞着的人脾气不好,你就遭殃啦。’ ‘小书生。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人生路还很长,你不要伤心啦。’ …… “鲁丞相,”他身后谷大学士小心翼翼道,“其他人都走了,咱们也走吧?” 他将思绪从那场淋漓的雨里收回,答了一句“好”。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女孩儿清脆的声音,还在他的耳边。 鲁丞相笑了笑。 若他有孩子,大约会叫他……鲁路修吧。 皇帝同周逊顺着铺满小石子的小道回去。两侧,是暮春夏初的花,与萧萧的晚风。 周逊知道,皇帝目睹了今天的一切。 他目睹了自己同王爷的纠葛,目睹了自己拆穿兄长面具时的咄咄逼人,他看见了自己所有的锐利……与所有的不堪。 他会怎么想? 或许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他这般反应,太不体面,太不优雅。景朝尚儒学,向来提倡克己复礼,提倡君子如玉。既然是君子,就该把“和和气气”放在表面,有再多的龃龉、纵使在心里憋出病来,也绝不能放在台面上去揭穿。 即使自己本身便是受害的那一方。 ——受害者不应有锋芒。 可周逊从来学不会这份会处事的圆滑,更何况,是在周采和五王爷的面前。他宁与人明打,也绝不同人暗算。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站在这里,而是只会成为一名王府中的“宠妾”。 “你不想问我些什么吗?”周逊突然道。 “问……问什么?”皇帝愣了愣。 他看起来刚刚是在走神。 周逊:…… 皇帝:“哦,晚饭想吃啥?让厨房给你做。” 周逊:…… 皇帝:“想吃红烧肘子吗?” 周逊:…… 皇帝:“嘿嘿,我想。” 周逊:…… 皇帝摸了摸鼻子,道:“那啥……你酒精过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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