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手持板斧的络腮壮汉,笑意凶戾,一声大吼:“把这儿的光瓢娘们拘到一处,兄弟们今晚开荤!”
跟随他的少说有三四十人,个个都是虬结缚臂的粗鲁汉子,吐一口掺冰浸雪的白气,放喉欢呼,犹如人面野兽,嚣张如斯。
一个院里的小尼正好撞见,先是愣神几瞬,继而唬得惊叫一声,径被一个斜抹锁子甲的短腿男人抢上前挟搂在怀。
小尼身软如泥,白眼上翻,直接厥了过去。
偏院的护兵闻声,赶出来看见这幅煞神降世的场面,也是先呆了一许,疑惑自己在做梦,否则清静山野,怎会突然冒出这样一群家伙?
那伙悍匪也不曾料到庵中还有男人,反应却快,两方碰到一起,真刀真枪地对上,天子亲军竟然不敌,被匪徒伤损大半,连同钟主簿、薛录事几个文官也被收罗出来,拿绳子捆上,丢到了主殿蒲团上。
“我本该援手,可、不能置公子安危不顾……”
萧萧雪林中,洛诵在穆澈面前垂头,腮帮冷硬得如两块石头,焦声中含杂一分羞愧。
“听你说来,他们路数古怪,淫邪异常,你一人怎么敌得?”穆澈紧紧握着吉祥的手,两只手皆是冰冷,面上尚且镇定:“容许他们还没回来?”
洛诵压声道:“狄将军他们还在山下清冰,这伙人必不是从溪口一路来的,否则必会碰上。不过狄将军他们也差不多要回了,到时内外夹击未尝不可。我只怕等不及,贼人一时搜过来……”
“啊!”一声受辱的叫喊响彻天穹,连同男人的猥琐笑声也传入林中。
那声音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吉祥挨在穆澈怀里,睫毛抖籁如絮。
穆澈半个身子气得发抖,长眉寒凝:“亵渎佛门,岂有此理!”
若只洛诵一人,他便此刻冲了出去,与贼子以命换命也舍得。可他实怕公子遇险,且若那帮禽兽发现了姑娘,后果实不堪设想,当机立断道:“公子,要召出……”
他的话才说一半,吉祥突然抬头,虽惶恐不安,眼里却透出绝境中激起的清倔,“我,我有一个主意。”
……
“阿弥陀佛,众施主何以逞性伤人?不若放下屠刀。”
前殿之中,那清秀的小尼被山匪压在身下扯碎了缁裳,余下胆小的尼姑,有的不停默诵佛经,有的别过脸去瑟瑟泣咽。住持师太趺坐在地,神色庄严,一如龛座上俯瞰众生的石佛。
“老尼姑念什么咒!”
为首的板斧男人撇嘴冷笑,“我放下这刀,还能成佛不成?善也是活,恶也是活,你见几个善人得了善报的?”
“尔等土匪禽兽!有本事放开我单挑一场!”
有被捆的骁卫看不过去,一面挣扎一面嘶吼,被一刀背拍下去,顿时血染额眉,仍咒骂不休。
这血气激起了众怒,天子侍卫被如此憋屈对待,一个个破口吼骂,声震檐瓦。
土匪首领按按耳朵,挥手让他猴急的手下先消停一会儿,漫不经心扫视一圈,脚踏香鼎冷笑:
“京城来的官甲,只仗着一张嘴厉害呀。你们领的是皇帝老儿的差,定是地方巡抚了。巡青州?或是巡冀州?哼,不管是哪,左不过同当地官员勾连一通,再嘴抹流油地回去复命罢了!”
钟主簿被反绑双手丢在人堆里,闻言暗惊——他们皆身着常服,此匪竟有如此眼力,另涉官场见识,莫非是哪路流兵不成?
他为了拖延时间等回狄无广,好确保卓清侯的安全,当下虽胆寒,强颤着胡须道:“既知道,还不快快放人,可、可知伤害朝廷命官,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吗!”
“抄家?灭族?”
匪徒首领笑了两声,不以为惧,反似听见个再好笑不过的笑话,正欲嘲讽两句,一个手下喜滋滋地跑来:“老大,在后头发现了二三十匹上等良驹!”
匪徒头领踹翻香鼎大笑:“好好,兄弟们的坐骑也该换换了,这帮子贪官也不是一无是处!”
正说着,又有一个身瘦脸长的手下从偏院方向跑来,捧出一支流苏珠钗,贼眉色眼地递给老大。
“女人?蓄发?哪儿找的?”匪首的目光变得耐人寻味。
瘦脸搓手道:“偏院一间屋子,里头没人。”
匪徒首领将珠钗放到鼻间嗅了一嗅,露出一抹不寒而栗的微笑,“我倒忘了,官老爷们到哪里能丢下温存玉软,享乐快活?”眯眼看向钟主簿,“她在哪?”
“什么她,哪有她!”
钟主簿肝胆都要碎了,这一路以来,他对卓清侯敬佩有加,若是卓清侯的人出了一星半点差错……
钟季竦想都不敢想,梗着脖子胡骂乱言一通,较之前番害怕自身生死,反多了无赖把式。
匪徒首领狼目狠戾:“给我搜!”
“你他娘的敢!”
“混账!”
“王八羔子有种放开爷爷!”
骁卫军怒发冲冠,有几人急怒中将将迸断绳索。就在喧哗声里,一道清软娇音忽如梵音入耳:“你找我么?”
狼籍的佛殿倏尔安静。
“阿弥陀佛。”住持合手闭目,深深叹息。
众匪转头,便见深黑院里,一个婀娜的身影在石塔之前,兜帽覆脸,于风中摇摇亭立。
那匪徒头子听声先酥了一半,眼见佳人如梦,心想这官家娘子的滋味必定不同,腹火中烧,催软了嗓子:“你过来,我不伤你。”
那女子却轻轻摇头,欲语还羞,平添娇怯。
匪徒头领放声大笑,“好好好,小娘子还是个薄面皮!你不过来,待我过去!”说着板斧披肩,大踏步昂扬走去。
三五步至得跟前,一阵冷风吹过,掀起那粉氅下的叠莲裙裾。
匪徒头领深吸一鼻子幽香,更加迷醉,思绪早飘到无何有的温柔乡了。就在遐想的空当,眼前这“女子”身量忽长,继而探出小臂,腕拐鹰爪勾他脖颈!
匪徒头领正当一个色字迷心,逢此变故,热血顿冷,勉强压肩避过,一双金莲寸履又变铁脚无情,直取他的下盘。
与此同时,他余光瞥见石塔后一个娇小人影向后退去,躲到暗中另一个模糊身影后头,而眼前对招之人,赫然是一张身着女装的冷俊男儿脸。
原来如此,方才必是有女子躲在石塔后配合说话,引他过来!
匪徒头领虎目怒睁,手中大斧狂挥,劈坼天地之威,“在老子跟前使擒贼擒王的招儿?你还嫩了点!”
洛诵与他交上了手,方知霸道,咬牙一招一式地硬拼。那贼伙发觉不对,叫嚣着要来相助,挣开绳子的骁卫大喝一声,与之缠斗在一起。
殿里殿外两处激斗,树后暗影下,穆澈牢牢护着吉祥,神情前所未有地冷凝。
从没有这样一刻,他恨自己一身斯文,无法护珍视之人周全。